大明的京师,经过一个冬天的晴朗之后,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雪,对于这场及时的大雪,却没有让人感觉到瑞雪兆丰年的喜气,雪后初晴,银装素裹的大明的京师依旧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巍峨宏伟的紫禁城,也被这种气氛压抑的没有了半点声息,平时穿梭在各个宫苑之间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也都摒足宁声,尽量的将脚步放得轻些,再轻些,生怕惊动了那个沉浸在暴怒中的皇帝,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就已经有几个小宫女太监被活活的杖毙了。现在就连红的发紫的魏公公,每日里都要夹着尾巴走路了。
就在大家噤若寒蝉的时候,皇帝的木工房间里突然传出来皇帝的咆哮:“出去出去,给朕滚出去。”
结果一个淡淡的声音回答:“臣是起居注编修,必须记录皇上的一言一行,这是我的职责,皇上是管不到的。”
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是皇上愤怒的咆哮:“每天和鬼影子一样跟着朕,你烦不烦?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死你?”
结果还是那个声音淡淡的回答:“周朝有父子四人接连被杀,但依旧不能更改它记录天子失德言行的职责,万岁杀了我,正好成就我青史留名。”
结果屋子里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这是皇上又在砸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作品了,拿起居注编修没办法,只能拿自己喜爱的东西撒气,然后就是拿自己的一群家奴撒气了,也不知道一会又有那个宫女太监撞在枪口上了。
果然,房门巨响,天启就一脚踹开门,气呼呼的走了出来,站在廊檐下喘气。
魏忠贤就小跑了上去,向屋子里探了探脑袋,然后对屋子里的那个御史编修小声的哀求:“我的小大人啊,您想要青史留名,也不能把屎盆子扣在皇上的头上,你这不是忠君,你这是害君啊,你还要青史留名?你就要进佞臣传啦。”现在的魏忠贤还没有嚣张跋扈到让人畏惧的时候,所以,太监见到文官,还是要毕恭毕敬的。
一个青袍官员胳膊里夹着纸笔,傲然道:“公道自在人心,青史自有公论。”
魏忠贤现在恨这个给自己主子难堪的起居注编修牙痒痒,现在的文官已经开始发展到了病态的张狂,为了博得皇帝的一顿板子,以便在清流里博得一个刚正不啊的好名声,竟然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
看着这个傲然站立,根本不把皇帝和自己看在眼里的家伙,魏忠贤暗暗发誓,等为有朝一日掌握大权,先将您们这些欺世盗名的家伙拿下,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但不管心中如何想,那也不过是啊般的自娱自乐,现在,还得先将这个老是惹皇上主子生气的家伙弄走。要不自己和皇上的体己话就不能说了。
但现在皇帝碍于祖制拿这些起居注的官员无可奈何,魏忠贤的权力还没达到后来的不可一世,所以,两个人都拿这个家伙没办法。
但魏忠贤还是将原先的哀求突然一变,对着那个史官小声的道:“想要博得一个清名?那你得等。”于是咬牙切齿装作凶狠的道:“我现在就让一个老宫女指认你她,加你一个祸乱宫闱之罪。”然后又加了一句:“这里都是我的人,我可以弄出一百人做证。”
当时这个史官就被彻底的震住了,四下看了看,还真都是太监宫女,自己真要再坚持,青史留名是不可能的了,遗臭万年绝对的。
于是昂然道:“阉竖,我羞于和你多言。”然后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就这样走啦?这样的结果简直让天启和魏忠贤惊讶,但想想,不由得哈哈一阵大笑,大笑的原因是,两个人总算在清流面前胜了一场。看来和这些所谓的清流,靠说靠求是不行的,还是要靠胡搅蛮缠,栽张陷害啊。
但其实这种胜利,实在是没什么可以炫耀的,天启就一屁股坐在廊檐的围栏上,不由得再次唉声叹气。
魏忠贤弓着身子走近,小声的恳请:“万岁,该上殿了。”
其实天启是不上朝,但那指的是真正的朝会,他已经烦透了那些官员们在朝会上那无限的跑题,无限的撕咬,无限的无聊。
但天启是上殿理事的,那就是平台招对,这个时期还是每日都做的。
平台不是台,是建极殿,该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凡召对阁臣等官,或于平台,即后左门也。
平台召对,就是不要那些莫名奇妙上朝的所有官员,只是召集几个今日需要解决事情的官员,直接解决问题,这和后世里常委会议和人大会议的区别吧。
天启一听说又要建极殿召对,心中就充满了无奈。
虽然在建极殿召对的就是几个及其关键的臣子,少了一些东拉西扯的话题攻击,但这时候的召对,却也让人真的是焦头烂额。
广宁战败了,明朝丧失了整个辽东。王化贞失辽东,熊廷弼失职,两个人都下狱了,现在面对这个烂摊子需要收拾,就为了这个接替的人选,大家已经吵翻了天。不是为谁上位,而是逼着谁去。
本来,在大明,巡抚里位高权重不过三,山西巡抚,这是天下第二巡抚,他不但管着山西,而且还管着陕西,加上山陕九边之地,可谓重臣中的重臣。
第三个就是登莱巡抚,他比名义上的山东巡抚要大的多,因为他兼任着驻扎登莱的大明水师,肩负着防备后金建奴侵扰京畿的重任,他的管辖一路沿海蜿蜒而上,已经延伸到了朝鲜属国。
而第一大巡抚就是现在争论的辽东巡抚经略了。他的管辖大到从山海关外巡抚辽东地方、兼赞理军务,统宁前兵备,广宁、锦、义兵备,金、复、海、盖兵备,辽海东宁分守四道,辽东都司之卫所城堡,安乐、自在二州,建州、毛怜、朵颜、泰宁、福余诸贡市。
大不大,惊讶不惊讶?
按照正常的道理,这样的事权实权高位,还不争抢破头皮?
结果现在,就在现在,王化贞下狱已经小半个月了,这个辽东巡抚,辽东经略竟然还没有一个人愿意接。
这奇怪吗?不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现在就将大明从后金女真崛起到现在的辽东巡抚下场给大家排个名次吧。
韩取善,万历二十一年十月丁亥上任,万历二十二年五月,革职
李化龙,万历二十二年五月己亥上任,万历二十五年四月壬午乞休
张思忠,万历二十五年四月己丑上任,万历二十五年四月辛未因李如松阵亡,罢
李植,万历二十五年五月庚子上任,万历二十八年,解官听勘
赵楫,万历二十八年六月戊申上任,万历三十六年下狱。
张悌,万历三十六年七月乙酉上任,八月辛巳,死。
李炳,万历三十六年九月乙未上任,三十八年二月罢。
杨镐,万历三十八年闰三月癸丑上任,不能任,被弹劾,万历四十年引去
张涛,万历四十年十二月辛亥上任,万历四十一年罢
郭光复,万历四十一年十一月壬寅上任,万历四十四年卒于任上。
李维翰,万历四十四年二月丙寅上任,万历四十六年革职为民
杨镐,万历四十六年五月壬子上任,万历四十六年八月戊辰,因萨尔浒之战战败,下狱。处决。
周永春,万历四十六年八月戊辰上任,泰昌元年九月丙戌丁忧
袁应泰,泰昌元年九月上任,泰昌元年十月丙午,自杀。
薛国用,泰昌元年十月癸丑上任,天启元年四月己亥,改辽东经略。死因众说纷纭。
王化贞天启元年四月丙子,现在下狱。
看看,现在就是这样,努尔哈赤成了辽东巡抚覆灭者,谁对上谁倒霉,那哪里还有人去?位高权重不假,但没了命,那就一切都没的说。
别人都是升官发财,最起码也是平平安安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要是当了辽东经略,辽东巡抚,要么被后金杀,要么就自杀,好不容易保下命来还要被自己人朝廷杀,最好的结局就是免除职务回家种地,本来光明的前途,六部部长,内阁辅臣,甚至内阁首辅名留青史这些都将远去,在后世还要背上无能误国的骂名,沦为世人笑柄。
升官发财的利益没有,这是生而为人所追求的名留青史的名声没有,这是作为人、士大夫所追求的,而当辽东经略,这两者都没有,不仅没有,还有生命危险。
不远万里,来到辽东,冒着生命危险,不求名不求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什么精神?二傻子精神吗。
想到这里,天启就只能哀叹,难道大明就没有一个敢于国事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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