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雄关竦峙,旌旗飞扬,长城连绵,碧海苍茫,大路朝天,街巷纵横,车水马龙。
街巷深处静置着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半人多高的院墙内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正用情地拉奏着二胡,其声悠扬,其调精准,其法娴熟,技艺不可谓不精湛,旋律不可谓不动人;两名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分坐两侧,一个抱臂端坐、嘴角微扬,一个托腮眯眼、神情陶醉。
这三名少年男女正是闻人徽音、古今和闻人怀,光阴似箭,眨眼间他们随父来山海关已三年有余。闻人徽音出落的愈发端庄标致、亭亭玉立、高洁如梅;古今那如刀斧削凿而成般的五官越加立体冷峻,直叫生人望而却步;闻人怀还是那样的眉清目秀、高鼻尖脸、唇红齿白,兼具女儿家的俏丽和男儿郎的俊朗。
一曲奏毕,古今、闻人怀正要鼓掌,院墙外传来响亮的喝彩声:“好!”
“是爹爹!”不用看三人也知道来人是谁,急急起身相迎,“爹爹、栎江哥,你们可算是回来啦!”闻人怀不忘冲屋内喊上一嗓:“娘亲快来啊,爹爹和栎江哥回来啦!”
“徽音见过爹爹!”
“怀儿见过爹爹!”
“今儿见过义父!”
“嗯嗯嗯,好好好!”
闻人徽音和闻人怀一人一边,亲昵地环着父亲的臂膀,倾吐思念之情、欢喜之意。古今话不多说,帮着拿行囊,忙着泡茶水。
“老爷!”素来端庄得体的周氏小跑着从屋内出来。
“夫人!”闻人诠也是快步迎了上去。
“老爷!”
“夫人!”闻人诠捧着妻子粗糙枯黄的双手,心中又酸又暖,柔声道:“夫人辛苦了!”
“老爷见外了,不过是尽了为人妻母的本分,不辛苦。”周氏见儿女们一个个都笑盈盈地看着,微露羞赧,轻轻缩回手,“倒是老爷你,为了督建长城,整日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的,那才叫辛苦!”说话间,帮着清掸闻人诠衣袍上的尘土。
“能为朝廷效命,为百姓谋福,再辛苦也值得!”
“老爷这趟出门,长达半年有余,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闻人诠目光略有闪烁,“家里都还好么?”
“孩子们乖巧上进,邻里间和睦互助,一切都好,老爷放心!”
“嗯,好就好。”
“对了,年里还出门么?”
“不出了,年关将至,年里剩下的这些时日只需在衙门当值即可,撰写文书,照例呈报。”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今年着实忙碌,眼看着一年都到头了,待在家中的日子拢共还没半个月!”
“唉,委屈你和孩子们了!”
“老爷身为朝廷的监察御史,职责所在,自当尽职尽责。我和孩子们不是委屈,只是想你想得紧!”
“我想你们也想得紧!现在好了,我回来了,阖家团圆,心想事成!”
“老爷说的是,老爷你先同孩子们好好说说话,我去给你和栎江烧些热水,也好让你们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换身洁净的衣服。再多做几个菜,我们一家人难得团圆,应该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丁栎江赶忙起身道:“哪有让夫人您伺候栎江的道理?夫人您快歇着,陪老爷多说会儿话,旁的事情就交给栎江来做好了!”
“无妨无妨,你日日跟着老爷东奔西跑,也是辛苦的紧,好不容易回了家,就踏实歇着!”
“栎江年富力强,这点辛苦算不得什么,还是夫人您歇着!”
闻人诠道:“栎江,夫人让你歇着你便歇着吧,这半年多来,得亏有你在边上帮衬着,委实是辛苦你了!”闻人徽音、闻人怀跟着发声劝说,还是没能劝住丁栎江,只好由着他去了。
闻人诠浅呡数口清茶,温和的笑望着三个孩子,问道:“今儿、怀儿,为父不在家的这些时日里,你们兄弟二人读书练功可还勤奋?”
闻人怀道:“回爹爹的话,怀儿同二哥每日卯时即起,习文练武各三个时辰,睡前运功行气一个时辰。”顿了顿,自信满满的续道:“爹爹随时都可考较!”
闻人徽音道:“爹爹,怀儿所言不虚,您不在家的这些时日,两位弟弟未有一日怠惰,甚是勤奋上进,而且在闲暇之时还不忘帮衬娘亲操持家务。”
闻人诠道:“甚好甚好,如此胸有成竹,徽音也是夸赞有加,那为父便考考你们……”考较范围包括四书五经、性理大全、律令、书数以及不在科考之内的阳明心学、六艺等诸多经典名篇。古今、闻人怀无不对答如流、信而有征,偶尔还加入一些自己领悟出来的独到见解。闻人诠大为欣慰,不禁连声夸赞,接着又道:“今天的考较就先到这,至于八股文、试诗帖、时务策和武功,待为父明后天得空了再来考较你们!”
海上生明月,雄关连天水。家眷实团圆,一呼百诺至。
在这样一个合家欢的日子里,周氏张罗了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以庆祝阖家团圆。在简陋的房舍中,一家六口人围坐在简朴的圆桌前,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争相给家人送祝词、夹菜肴,闻人徽音、闻人怀讲述着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丁栎江分享了多件在巡视长城时的见闻轶事,场面和谐,气氛温馨,真叫一个其乐融融。
团圆饭过半,闻人诠道:“今儿,为父想同你商量件事情。”
古今道:“义父有事吩咐就是了。”闻人徽音、闻人怀跟着双双停箸聆听。
“再过两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童生试了,童生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试皆过即为生员,方有资格参加乡试。从今日考较来看,你和怀儿通过童生试应该问题不大,所以为父有意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回余姚参加这次童生试。”
闻人怀双眉一轩,眸子一亮,他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闻人诠话锋一转,道:“但是律法明令,举凡与试者,不得冒籍,且需明细祖上三代存殁履历。所以为父想了两个法子,第一个就是回蜀地先查清楚你的身世背景,这样一来明年的童生试定然是要错过了;第二个法子就是直接去余姚,你既认了我为义父,那么以余姚为籍贯便也不算冒籍,不过那样对外你便只能声称不知生身父母为何人。这是为父想到的法子,如果你有自己的想法为父不会勉强。你不用着急做决定,过几日再答复也无妨,不管你作何选择为父都尊重你的决定。”
古今稍作思索,道:“母亲殁故四载有余,至于生身父亲是何许人母亲从未提及过,想找也无从找起。今儿既认您为义父,那您便是今儿的父亲,今儿选第二个法子,直接去余姚。”
“决定了?”
“决定了!”
“嗯,那好,接下来为父是这么安排的,此去余姚起码要半个月时间,到了那边还有诸多繁琐的手续要办理,所以需早些出发,正月初二就要出门了,晚了怕是会赶不上童生试。到时为父会修书两封,你们一并带回去,一封给族里的长辈,另一封给余姚知县应大人。为父同应知县有旧交,只要族中长辈没意见,今儿的籍贯问题便算是解决了。你们可有其他不同的想法?”
“全凭爹爹安排!”闻人怀满口赞同,转而问道:“爹爹,娘亲和姊姊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不光是夫人和徽音,栎江也同你们一道回去。”
“我们都回去了,这里不就剩爹爹您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这个为父早就想好了,已经托请你们的聂伯伯和方伯伯给为父调职ZJ。快则数月,慢则半载,朝廷的调令就会下达了。”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太好啦!”
闻人诠笑着轻抚爱子头,接着转望向爱女,道:“徽音,为父也有件事情要同你商量。”
闻人徽音道:“爹爹请讲。”
闻人诠看了看妻子,略显犹豫,道:“过完年你就十八了,已到摽梅之年,待回到余姚,爹爹和娘亲想给你寻门亲事,你可愿意?”
闻人徽音始料不及,怔在当场。闻人怀一脸讶异,古今心头一紧,直直望向闻人徽音。
闻人诠道:“虽说婚姻大事自古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关乎你一生幸福,所以爹爹和娘亲愿意听听你自己的想法。爹爹和娘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事事称心、平安顺遂,嫁得一个品行端正、富有学识的如意郎君。”
闻人徽音双唇紧抿,俏脸通红,许久之后才艰难点头,低声说道:“徽音听凭爹爹娘亲安排。”
闻人诠夫妇相顾展颜,闻人怀、丁栎江抚掌相庆,唯有古今倍感压抑,自己也形容不出各中滋味。
吃罢团圆饭,收拾好碗箸,一家人小坐少顷,分头回房。
周氏面色郑重,道:“老爷可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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