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浑厚低沉的钟声,让夜月的意识一震,目光放开那些早淡到几乎没颜色的画面,移向钟声的来源。
聚魂塔罩着男人,而男人与聚魂塔却又像是两个不同的影像重叠,画面有些违和。
她能清楚地看清聚魂塔的每一处,也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似乎是对着自己说话,嚅动的嘴唇显得急切。与看清聚魂塔有所不同的是她能看清嚅动的两片嘴唇,看清那人身上衣物的每一个皱褶、花纹,却无法真正看清那男人的五官。
此刻,夜月的感觉有些奇怪,冲击筑基期时,也曾见到过那个男人,只是男人并没有这次来得如此清晰,就是道模糊的影子,当时她像是被动接收讯息,又像作梦似的接受男人的出现,不似这回意识这么清楚。
她好奇地瞅着那两片持续蠕动的嘴唇,试图从口型猜测出对方究竟说着什么。
“创天诀……将……是……我……志?”果然是与创天诀有关,然而多看懂三个字,还是搞不懂那男人想说什么。
目光落在聚魂塔上头。相较上一回的不确定,这次夜月能肯定就是聚魂塔刻意遮蔽那男人,只是……为什呢?
“咚……”一声宛如回应她疑惑的钟声响起。
随着钟声响起,夜月发现视线边缘有光影流动,目光自然而然地循着流动光影移去。
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正坐在一根废弃的水泥管上哭泣,一个凸着大肚腩的男人,就蹲在还是孩童的自己身前。
那人是她父亲还年轻的时候,刚从外头回来的他正在询问着自己为什么不进家里,反而坐在那里哭。
那是她第一回被母亲赶出家门,不准回家。
“咚……”钟声再次响起。
间隔短暂,接连响起的钟声,让夜月有些意外也本能地想要将目光移至聚魂塔上,可目光方些微挪移,眼前的画面化为一道道光影盘旋流转,散开再次重聚,出现她十一岁时,为了一个洋娃娃,第二次被母亲赶了出门,不知何去何从只得躲到楼下的一处空屋角落的矮桌子下。
“咚……”
画面快速变化,来到成年后,她结婚后没多久的日子,那是心情压抑、不舒服的一天,挺着一颗小孕肚才从娘家回来,刚踏进小俩口租屋处的时候。
丈夫一脸难看地站在门口瞪着她,“妳都几岁的人了,一声不说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从怀孕便因胎儿尿蛋白严重过敏,白天无法踏出门一步,天凉时候才临时起意回娘家走走是离家出走?画面中的自己目光落在男人手边,正对门口,出入必经的小柜子上,上面是告知自己回家走走的小纸条。
“咚……”
画面随着钟声又是一变,来到搬家后的租屋。
趁着孩子午睡,出门前向丈夫刻意说了三次,自己想去买本书,却不曾回应,然而她仍出门,想着赶紧出门好赶在孩子醒来前回家,然而路上塞了车,还是让她晚了半小时到家,结果便是即使有钥匙也开不了反锁的大门……她站在门口慌了,不晓得是锁坏了?还被反锁?只能焦急地敲门。
好不容易门开了,正想开口询问,丈夫递来电话。
满是疑惑不解接过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传来婆婆忿怒的质问。
“妳已经为人母,怎么可以离家出走?抛夫弃子,小孩都生了,就该懂得负起责任。”
那时的她只能愣怔地看着丈夫,却不知该如何辩解,更令她感到难堪的,是母亲的电话紧随其后而来,劈头便是一顿骂。
画面一变再变,将一生类似的伤痕全演了一遍,看得夜月都不由自嘲一笑。
画面一直延续到真正决心离婚的那一天。
“为什么不行?”她在车内拔高声音质问,可除了小儿子惊恐地望着自己外,那个男人完全没给她答案。
“你父母两人都老了,我搬回去跟女儿住,并陪你父母,为你尽孝,你却在外面找女人?这我忍了,也答应原谅你,最后连你外遇的错,你父母嘴上也变成是我的关系……你告诉我,是我拿枪还是拿刀逼你的?好,我傻,也认了,现在我只是希望孩子跟我们一道回去,这样也不行吗?”
结婚十一年,她总算不再相信丈夫美丽的谎言,更不愿再欺骗自己去相信唯一残存的希望,事实,她只是一个在家没地位,在他心里同样没半点份量,不过是一个免费传宗接代,廉价劳工的女人……
那一刻内心的疯狂,只想与那男人同归于尽,掐他的后颈,令他无法控制车辆,一家五口一起撞入海里……唯一的理智,却逼着她趁短暂停车的时候跳车,这才一路哭着搭车回婆家。
那一夜,嘴上口口声声,嫁进门便是我家人,他们是对媳妇多么好的公婆,在得知她有意离婚,有如防贼般地将孩子一个个拉开她身边,交待她的儿女晚上不能开门……她总算知道,所谓的家人,所谓的为妳好,仅是再可笑不过的笑话。
淡淡的,茫然与无助,终于让自嘲变成惊涛骇浪的忿怒。
然而像似回应她的忿怒、仇恨,聚魂塔重重地响了一声,震得她的意识一惊。
画面回到自小生活,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将小儿子哄睡了的她,躺在床上低声抽泣。
从她离开那男人的住处,搬回娘家那一刻起,她失去了饥饿感,也失去了睡眠,就算白天时候工作再累,她的身体不会渴也不会饿,吃进嘴里的食物再没味道,夜里再怎么辗转反侧也无法成眠,只能睁着眼瞪着天花板流泪。
一句句地问自己,是不是不该活在世上?是不是没有人喜欢她?是不是所有人都讨厌她?又是不是……她不值得任何一个人爱?
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声啜泣,一夜又一夜,直到……那一夜,睡在隔壁的母亲,突然出声。
“不要哭……别哭了,离就离了,不要再想他,就不会哭了,妳明天还要工作,不能不睡,妳还要赚钱给小孩吃饭、念书,所以妳不能倒,懂吗?”带着睡意与一丝小心的语气,沉重并难得温和的说道。
从那一夜后,她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吞镇定剂强逼自己睡觉……
“咚……”
她依然在哭,恸哭。
只要是独自一人时便哭,因为她跟丈夫的孩子早产走了,她自责不已,为何身体如此差劲,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她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强烈的渴望,渴望能够抱抱自己的孩子……泪水像是没有流完的时候,不断地往下掉。
渴望着儿子能够来托梦,不管是要名字,要衣服,还是要什么都好,可是不论她如何祈求,什么都没有,只能不断掉泪来证明那个孩子的存在。
或许是儿子不忍,一连哭了大半个月后的某天,她的双眼突然像是被人拿走了应有的功能,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黑,没有任何光影的纯黑色。
心惊是唯一能够形容的词。
黑色,就像是责备她日复一日的哭泣,也像是有人在苦劝她别再哭泣,若再哭,不止什么看不到,就连女儿们也再见不到。
短短的几分钟,让她明白盲人的世界。
泪水终于止住,只让它们在眼眶里打转,不准它们再落下。
几日后,梦里……
夜月看到梦里的画面,终于难以自抑地哭了,仅管意识并没有泪水,但她知道自己哭了,欣慰的哭了。
“我又来找妳了。”
长得极为漂亮,有双可爱圆眸,像极了小女孩的孩子,开心地舞动双手,乘着一条似龙又不像龙的生物,朝着梦里的她飞来。
一年后。
她仍是自责地站在重度加护病房内,看着那个医生明言,不该生,极有可能危急她性命,家人不断劝她拿掉,却死撑着生下,长得又黑又丑,全身皱巴巴像极了猴子的孩子。
看着那个小小身躯足足扎了五六根针,针管线在他身上交错,嘴里还插着导胃管,用力哭泣却没有半点声音,头上罩着呼吸维持器具,她心里有着难以言明的情绪,有着自责身体为何那么差,有着终于见到孩子的欣慰,也有着……不忍、心疼,恨不得受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小小身躯。
“咚……”
画面突然散开成好几个。
其中一个画面,她牵着小儿子,站在路中间,心中茫然,不懂为何而活,有意寻死等候大卡车的时候。
小儿子小小的手扯动她的手,在她低头看去时冲着自己甜甜的一笑,一个完全信任的笑容。
又有一个。
长大了点的儿子,在她自卑低泣的时候,张开他短短的双臂,抱着她的肩,以着可爱的童音说道:“没有人喜欢妳,还有我喜欢妳,我最喜欢妈咪了!”
还有一个
半大人样,十六七岁的小儿子,正牵着她的手,拖着往前跑,开心地笑着,“蹓猫咪、蹓猫咪!”
她莫名地跟着笑,跟着奔跑,就像个傻子一样地被牵着跑。
一直到他停下回身,贼兮兮,很欠揍地笑着说:“我要蹓妈、咪喔!是妈咪,不是猫咪喔!”
那一天,从未见过下雪的天空,飘下了雪霰,她在雪霰中追打欠揍的小儿子,一直追出工作的地方……
更有一个
十八岁的儿子,一脸得意又嚣张地在两个姐姐面前宣布。
“我就是要嘴她,那是我的专利,谁叫她那么贱,每次都耍贱。”
“什么贱,没你贱,就你最贱!还贱到进阶版,所以我的贱都是你教得好!”那时的她顶了回去。
“哪是我教的,明明就是妳天生的,我会贱都是因为遗传!遗传!妳遗传给我的。”他一口咬定。
一句遗传硬是堵得她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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