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砚修听了百里星台的话,心怀鬼胎之下目光闪烁得有些胆怯。
状元郎这话实在太过刁钻。
广施仁政?!
他方才自己表现出一副仁德爱民的样子,状元郎用这个词也在情理之中,可这分明又像是有嘲讽他在苏州府称王称霸的意思!
难道
然而杜砚修暗中细细打量着百里星台,却又见他淡然静默,全然没有半分尖锐刻薄。
所谓揣人要察其言,观其色,闻其声,视其行,然后推知其心之所趋。
可是这位新上任的抚台大人虽年纪轻轻,却是半点纰漏都没有,行止随和,言语之间不骄矜不示弱,真是令人无从窥探揣度。
杜砚修觉得自己这十多年的官真是白当了。
其实他实该就此打住,回去品味品味百里星台方才的言中之意,然而再作打算,再往下“游说”已是大忌了。
然而一则杜砚修觉得百里星台过于年轻,为官不过两年多时间,未必真的熟知官场套路,或未脱书生意气也未可知。
其次实在是他肩负陆复临指派的任务,得尽早完成才好,这拖一日功夫便多一层变数的可能。
因而杜砚修决定死缠烂打下去,当下又空杯般地道:“得抚台大人玉言,下官真是惭愧之至。修不过是久惯牢成而已,对日常做熟了事心中有数,可但凡有些不同便常常不知如何做方才正确,深恐行差踏错,毕竟民间疾苦声,枝叶总关情。”
说完作揖道:“还请抚台大人不吝训教。”
百里星台见此情形目光微微动了动,面对如此客套,却也只是淡淡地一笑:“杜大人如此倒教星台心中甚是不安了,皇上着星台至江南道巡抚地方,虽说有纠正刑狱之责,却也止于纠正二字,杜大人不曾错判什么案子,亦不曾冤枉一处百姓,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倒显得星台威势过重了。”
完了深深地看了杜砚修一眼。
杜砚修慌忙低头躬身连称不敢,末了却又真诚地笑道:“抚台大人代天巡狩教化万民,下官若能得抚台大人指点一二,那是何等荣幸。”
百里星台见他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言语舒朗,却又这样坚决,心下愈发地好笑,真当他来了便是由着他们搓揉的么?
因而也谦让道:“星台乍来到江南道,一时只见杜大人治下的苏州府风物雄丽,人才辈出,正要悉心向杜大人讨教一番,却如何当得起杜大人一句指点?”
杜砚修汗颜,脸上尴尬得直抽抽,两人这样亲切地你来我往,实则你推我挡,却又都耐心十足,何时是个头?!
这状元郎自始至终以逸待劳,话都给他说尽了,行止间又令人如沐春风,若是假意亲和,那还真是个难缠的人物啊!
“使不得使不得。”眼瞧着不能完成陆大老爷交代的差事,杜砚修一个灵机,趁着百里星台话语之中的裂缝,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常熟县令乃当地父母官,主一县之治,不可久离任上,下官自当将常熟县的县丞调拨过来为抚台大人答疑解惑。”
百里星台当下便沉吟不语,一时静如止水。
杜砚修坐立难安地望着百里星台,状元郎美不胜收,可他却无心饱览赏悦,屋中明明放置有冰鉴,杜砚修却已汗流浃背。
百里星台估摸着火侯差不多了,遂道:“你方才说那生事的徐兴博是锡城县人氏?”
“哦,正是。”杜砚修几乎立刻明白过来百里星台接下来会要求什么,刚想拒绝,却见到百里星台一个静静的眼风看过来,竟神识不知地改口道,“下官自当将锡城县县丞喊来,以备抚台大人垂询。”
百里星台方才淡淡地道:“有杜大人周全,一切自当顺意。”
杜砚修闻言,惊得背上又滑下一道冷汗。
事情办妥之后,杜砚修依旧沉住气,与百里星台说了些苏州府的轶闻趣事,又胜赞百里星台的琴抚得极好,向他讨教了一番琴艺,逗留了好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可他前脚出了外书房,后脚便长长地舒了口气,逃也似地钻进轿子离开了青园。
虽然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可杜砚修却并没有半点获胜的得意,相反他在轿中冷下脸沉思起来,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陆复临此次或许操之过急了。
想到此处,杜砚修不由得有些烦躁。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次究竟为何会方式突变,打草惊蛇、扬刀立威并不是江南道一贯的作风,他们总以怀柔为主,温水煮青蛙,向来无往而不利。
杜砚修想了许久,最终摇摇头,罢了罢了,他总不能做墙头草吧,但愿是他多想了,陆家总不会错的。
再有,百里星台那种沉稳而又冷静的风度令他不免羡慕,那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毕竟如此年轻就已是正三品右都御史,会不会名不副实?不过门面总得要装一装的吧!
杜砚修想着想着,不由得挺直脊背,端正两肩,右手搁在轿椅的扶手之上,左手空心而握搁在袍子上,低垂着脸气定神闲地淡淡一笑,竟模仿起百里星台方才的样子来。
而青园的外书房内,百里星台瞧着杜砚修汗涔涔地走了,不由得嗤地笑了出来,这个府台大人胆小归胆小,于忠心上倒也没话说。
只是陆家想借他的手来除掉徐兴博,还真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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