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城的秋日,气候奇怪不已,明明之前几天都还是有日头高照,这两日便秋风呼啸,气温骤降。
甚至昨日夜里,还下了一场不大的小雪,只是雪太尚未将街道铺上白雪,等到天光渐起之后,抬眼望去,也只能看到微微潮湿的地面。
并未有其他的特殊光景。
进入秋日光景的青天城,在一年四季之中,是最为多雾的时节,没到正午时分,整座城里便都会笼罩着一大片雨雾。
城里不是没有境界修为不俗的修士,不是不能驱散这层雨雾,但雾罩青天城,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青天君刻意为之,谁敢随意驱散这满城雾?
位于城中的那座酒肆,原本酒客不多,现如今青天城多了那么些人,想着便该多出一些酒客才多,可不管是外面来了多少人,这酒肆里面,还是那么几个酒客,甚至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让原本的那些个酒客现在都少了不少。
酒肆显得冷清不已。
陈嵊这些时日,没有再到处乱走,在青天城百分之百要发生大事的情况下,这位境界算不上低的剑士,这些日子一直在酒肆里喝酒。
酒肆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一直都是陈嵊的“专用”加上酒肆里也没有多少酒客的前提下,陈嵊即便是在那张桌子前待足了整整十数天,那个卖酒妇人都不曾赶人。
虽是妖修,但卖酒妇人之前却是一直在山河那边过活,比妖土里许多妖修对山河的了解要多得多,许多妖修一听到陈嵊的剑士身份,便勃然大怒,而卖酒妇人倒是全然不理会。
她对剑士极有好感,顺带着对陈嵊的观感也不差。
而对剑士有好感,是因为她碰见的第一个剑士,不差,至于对一向邋遢的陈嵊不算太差,是因为他是那个剑士的师父。
虽然卖酒妇人偶尔也会感叹,为何这师父和徒弟的性子,会差那么远?
只是感叹过来感叹过去,也没有什么结论,那就只能这样看着了。
陈嵊坐在酒肆里的最偏僻角落里,身旁摆满了酒坛子,身上的布衫满是酒污,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甚至有些地方,都已经油腻不已,脸上的胡茬一日深过一日,最开始是胡子拉碴,到了这几日,脸上还颇有些壮观。
要是陈嵊的身材再壮硕一些,便不再像是一个剑士了,倒是看着十分像那种山贼草寇。
那柄千里迢迢在白鱼镇取的剑被他随意放在桌上,桌上有一滩酒渍,陈嵊靠在酒桌旁,闭着眼睡觉,鼾声不算大。
酒肆里零星的几个酒客都刻意忽略这声音,彼此说着闲话。
谈话的的内容,说的还是青天城里最近发生的大事。
关于那位大妖之女的。
当然也会提及那些熟悉的名字,毫无疑问,毕羽,重夜以及胡月是这些名字里最为耀眼的几个。
外人对于自己参与不到的事情,本来不该有这么高的关注度,尤其是这些身在妖土的妖修,可青天城实在是很不错,没有争斗,没人敢在这里面杀人,于是便有很多人闲了下来,既然是闲了下来,便实在是会忍不住多想,看向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事情。
闲人关心闲事,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卖酒妇人依着柜台,看着外面的白茫茫一片,眉目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想着那个时常来喝酒的姑娘现如今也有很久不曾走进这座酒肆了,可即便是青天城里发生的事情是和你有关系,你来喝几顿酒又有什么关系?
人一闲下来,总是忍不住多想。
比如此刻这卖酒妇人便想着要是那个少年来到青天城,把那些家伙全部都打一顿就好了。
只是她还不太清楚,不清楚那个当初的少年会不会喜欢这个姑娘。
即便喜欢,可一个在山河,一个在妖土,真的会有结果?
随即卖酒妇人摇摇头,这个年纪的家伙,哪里会管这么多,爱了就是爱了,谁管这么多?
卖酒妇人思绪还要继续发散,去想更多东西,酒肆里却是来了一个人。
那个男人身材高大,头发用一根稻草随意打了一个结,穿了一身灰色袍子,最主要的是,他的腰间悬着一柄剑。
能够腰间悬剑进出这座酒肆的,在以往便只有陈嵊一个人。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因为腰间悬着剑,因此很快,那几个零星的酒客便都把注意力放到了那高大男人的身上。
男人朝着卖酒妇人笑道:“要一坛酒,最差的就行。”
卖酒妇人一怔,并未出神,很快便从身后搬来一坛酒,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客官坐哪儿?”
高大男人指了指最偏僻的那张酒桌,就这儿也好。
卖酒妇人的眉头突然皱起。
因为这高大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睡觉的陈嵊,忽然眼睛微微睁开,随即眯眼。
而随着他的睁眼眯眼,酒肆里的剑气纵横,浓郁的像是外面的雾气一般。
酒肆里一下子变得很是压抑。
陈嵊是剑山少有的天才,不同于自己的几个师兄弟,各自在某一方面上颇为精深,他陈嵊虽说在意气术上面单论任何一点,都比不上那几个师兄弟,但好在他在这三项上面,都说得上齐头并进。
剑道修为,境界修为,陈嵊都走得很快。
越过朝暮之后,想要走到春秋,其中的路途,真的不是一个境界跨度能够说清楚的。
更何况是剑士一途。
并非是人人都如李扶摇看到的那本书上的那位,朝入朝暮,暮时便入春秋。
那位剑士,才当得上惊才绝艳四个字。
而陈嵊,虽然不如那位,可绝对也算不上差,现如今几乎都已经摸到春秋境的门槛了。
这等境界进展,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不过为何这些日子都并未半点锋芒的陈嵊在今日忽然展现出如此做派,让卖酒妇人极为不解。
但至少她清楚的知道,这绝对和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关。
两位剑士,一站一坐。
算是对峙,也不算。
因为至始至终都只是陈嵊的剑气萦绕着四周,而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却是什么都没做。
卖酒妇人把酒放到酒桌上,然后回到了柜台后面。
酒肆里时不时有酒客起身离开。
不是没有人想知道这酒肆里等会儿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酒肆里的剑气太浓,让他们极为不舒服,而且还很厌恶。
现在的妖族修士大多没有见过一大片剑士挥剑的画面,但不知道为何,那些族群或是为了记住耻辱,甚至把六千年前的那些大战画面做成壁画,就放在了族内,有些壁画画的栩栩如生,让每一个看过的族人都能感受到当时的情况。
有些厌恶,是融入血脉之中的。
直到最后一个酒客起身离开酒肆之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才拿过酒碗,倒了酒在碗里。
“你喜欢喝酒,我怎么不记得?”
这是高大男人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沉稳,像是历经沧桑。
陈嵊淡漠的说道:“酒可不能杀人。”
这句话倒是没有什么逻辑,只是在说出来之后,那高大男人很明显的便顿了顿。
拿起酒碗的手,有些缓慢。
他看向酒桌上那柄白鱼剑,称赞道:“这柄剑不错,可洗剑池的那些剑,也不错的,当年师父最偏爱你,你总不该把剑都换了。”
陈嵊仰起头,平静道:“你们不是他的弟子。”
高大男人摇摇头,“总是对他磕过头的,要不是我们走了,洗初南怎么能成为大师兄?”
陈嵊不说话,这是酒肆里生出一股浓郁杀机。
“你该不会忘了,青天城里不准动武吧?”
高大男人笑着,看着很是温和。
陈嵊杀意不减,只是还未伸手去握住那柄剑。
白鱼剑微微颤鸣,剑气一丝一缕的渗透出剑鞘。
“前些日子观主上山,你不是也还没在山上吗,总得说来,咱们不是一类人?”
“洗初南他们三个,应该是都死了吧,前些日子我们去山上,其实也有很多人去山上,只是山都封了,那座剑阵,师兄我还真破不了。”
高大男人看似随意说着些话,就好像是在和陈嵊拉家常一般。
看不出来两人有多大的仇怨。
陈嵊漠然无语,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卖酒妇人。
妇人一怔,想了想,转身往里面走去。
陈嵊一身气势已经提到顶峰,此刻本该是拔剑的光景,他却先开了口,“没什么人做了错事而不受到惩罚。”
高大男人笑了笑,“我不这么认为,天底下的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不也活得很好?”
陈嵊点点头,似乎是赞同这个说法。
“但你们不会活得很好。”
高大男人故作讶异的说道:“难不成师弟你已经迈入了春秋,还成了青天君最为欣赏的人,或是说有朝剑仙青眼?”
这些话里有些没有说明的含义,若是直白摊开来讲便是,陈嵊只要不是春秋便杀不了他,没有青天君或者朝青秋的关系,便没有可能在城里动手。
陈嵊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去握住那柄白鱼剑。
酒肆里生出一道剑光。
青天城外的浓雾里,有个抱着剑的男人,神情平淡的走入酒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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