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纸鹤飞到李昌谷的掌心里,便是叶笙歌在告诉李昌谷李扶摇要见他,但最后李扶摇还是没能见到李昌谷。
叶笙歌站在屋檐下,看着穿过雨幕的千纸鹤回到小院里,转头对李扶摇轻描淡写说道:“他不来见你。”
说是不来见你,也没有任何多于的话。
李扶摇皱了皱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他瞥了一眼之前在一旁的酒壶,这是之前和朝青秋闲聊的时候喝剩下的酒,随手提起,便喝了一口。
但很快便被呛得不断咳嗽。
有些酒水从嘴里喷出来,打湿了身前的衣衫。
李扶摇的一身青衫早已经换下,现在穿着的一身白袍是当初师叔谢陆所送,很普通,并非是什么法器。
这身白袍现在倒是比不上李扶摇的脸色苍白。
叶笙歌仰头看着这么一场没有半点停歇势头的大雨,有些不满的问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停?”
李扶摇摇摇头,洛阳城到了秋季,便是多雨时节,一场秋雨,有时候能够下上十天半个月,这才不足一日,谁也说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会停歇。
看着这雨势如此之大,应当是下不了几日才是。
只是普通百姓在意这场雨,但是叶笙歌这样的修士应当是不会在意这场大雨的,现在洛阳城的修士,只怕都知道了朝青秋就在城中,而且十有**,这座洛阳城便是那位剑仙选择离开人间之前的最后一处落脚之处。
朝青秋离开人间这件事,毫无疑问就是这六千年里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朝青秋将以何种姿态离开人间,也是无数修士想要知道的,但想要知道是想要知道,可要想蹚这浑水,只怕没有个登楼境都不敢出现在这里才是。
这场六千年来最大的一场盛事,朝青秋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竟然任由消息传了出去,而他就在洛阳城里安静待着,任由那些知道消息的修士赶赴这座大城中。
至于朝青秋为何要选择洛阳城作为最后一处落脚之处,更是无人知晓。
叶笙歌重新坐了下去,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些吃食,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
这场盛事,任由他们是多优秀的年轻人,也只能静默旁观,连踏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李扶摇现在还是个病秧子。
他叹了口气,往嘴里扔了一颗丹药,就像吃糖丸那样随意吃着,神态很平静。
接下来,他真的只能看看了。
叶笙歌忽然抬起头,貌似很体贴的问道:“李扶摇,要是朝青秋离开了人间,咱们之后还能不能在一起这样坐着了?”
李扶摇一怔,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朝青秋是剑士一脉的最大靠山,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导致了剑士一脉能够像是已经枯死的老树那般,再抽出新芽。
倘若朝青秋离开人间,剑士一脉和三教的关系想来一定会再度恶化的,即便是有另外一位剑仙叶长亭在这个人间,也改变不了。
可即便如此,剑士一脉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对朝青秋表示不满,这位剑仙已经做得很多了。
无法要求他再多做些什么。
只是之后剑士的局面更难之后,叶笙歌也好,还有顾缘也好,还能成为他李扶摇的朋友?
还能偶尔碰见,闲聊一番?
只怕是很难了。
李扶摇强自笑道:“你是叶笙歌,还在意这个?”
叶笙歌看着李扶摇,用了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就算是我师父,也会在意很多东西。”
李扶摇这是第一次看见叶笙歌用这种语气说话,其实他也知道,即便是那位沉斜山的观主,再如何放浪形骸,不在意世人眼光,在这样的大事上,也得很小心。
叶笙歌是道种,平日里行事荒诞,可以说成是年轻人的意气,但是等真到了之后不得不面对的局面,即便是道种,也无法做到无视于世人看法。
李扶摇试探道:“要不然,之后我们见面,不让旁人看见?”
叶笙歌扯了扯嘴角,往嘴里丢了个蜜枣,然后笑着说道:“没出息,李扶摇啊,你要是有一天成了剑仙,我有一天成了圣人,再见面,谁敢说半个不字?”
李扶摇故作为难的说道:“可是要做剑仙,不得有好些年吗?”
叶笙歌摇了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这可不是,不过我啊,不远了。”
说着话,叶笙歌就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看仔细了啊,我还有两步,一步登楼,一步沧海。”
李扶摇由衷说道:“真了不起。”
李扶摇看着叶笙歌笑弯了的眼睛,有些感慨,眼前的这位道种,实际上再如何成熟稳重,再如何资质不凡,但也还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而已。
只是个年轻人而已。
喝了口酒。
李扶摇吐了吐舌头,好像是有些嫌弃那酒太烈,有些辣了。
叶笙歌则是笑眯眯说道:“李扶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要死太早了。”
叶笙歌打小便在沉斜山修行,除去修行之外也没有做过别的,山上的师兄弟们知道她是观主的亲传弟子,每次见她,也都是很热络,但很有疏离感,第一次下山,叶笙歌去到剑山,揍了一个叫李扶摇的小家伙,那个家伙当时还很是不喜欢她。
后来在洛阳城相逢,她便开始欠他的情。
之后她就把他当作她的朋友了。
唯一的朋友。
按理说在雾山里,她便应该把那些欠下的情都还完了。
但是谁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怎么才算是还完呢?
李扶摇看着叶笙歌,不用说,他和她都知道,这个样子的叶笙歌,恐怕这辈子,只能看见过一次。
李扶摇转过头看着叶笙歌,想了想,然后说道:“好。”
然后李扶摇又想了想,很是惋惜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到底谁才有资格和你一起在大道上走下去呢?”
说完这句话,李扶摇摇摇头,似乎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叶笙歌看着李扶摇,有句话藏在嘴里,没有问出来。
一身青袍的柳巷走进洛阳城之后,便觉察到了那缕剑气的踪迹,没有半点犹豫,便跟着那缕剑气来到了一座位于洛阳城城北的偏僻院子里。
那院子不大,院子中间有一颗梨树,深秋时节,依然是生得枝繁叶茂。
此刻大雨倾盆的时候,没谁会站在院子里淋雨,即便是朝青秋这样的剑仙也不会。
他负手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颗梨树,很是平静。
柳巷推开木门,走过小院,很快便来到朝青秋身旁不远处。
他走过雨幕中,身上却没有半点湿意,走到一身白袍的朝青秋身旁,柳巷拍了拍腰间的剑,然后就这样看着这位世间最无敌的剑仙。
他本来也是个剑仙,却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朝青秋身旁,便显得有些局促。
朝青秋没有看他,只是感慨说道:“若是没有那场大战,柳巷不死,这条路就走通了。”
朝青秋这些年除去练剑和布局之外,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追寻六千年前剑士衰败的真相,这便知道了很多事情。
当年剑仙柳巷寻找那成仙之秘,不惜分离出另外一个柳巷去世间追寻成仙契机,大概目的就是为了等分离出来的那位成为一位剑仙之后,两人重归一体,便能破开沧海,离开人间。
柳巷的设想很有意思,但并无前人如此行事过,他面对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提供经验,全靠自己摸索。
而柳巷在自己的摸索当中,很显然是做了很多准备,而且已经几乎确定这条路可以行的通。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分离出来的那人成为沧海,便能实现离开人间的目的。
但谁也没有想过,本来还算是和平的世间,忽然便爆发出一场大战,在这场大战开始的时候,柳巷也想过是否要把另外一个自己找回来,但最后或许是没有抵御得了成仙的诱惑,柳巷还是没有这样做。
没有这样做的柳巷,最后战死在剑山,也是宣告了他的想法失败。
他的这条路断在了六千年前。
虽然另外一个柳巷还活着,但再没有成仙的可能。
朝青秋一直都知道另外一个柳巷还活着,但不知道他是何种境界,但不管何种境界,即便是同一般走到了沧海尽头,也不会是他剑下之敌。
他的剑下之敌,在六千年前是尚未想着要分离出另外一个自己的柳巷,而如今是再打磨百年的叶长亭。
只是他已经等不了叶长亭百年了。
柳巷站在朝青秋身旁,感受到他那一身不用如何刻意释放便也磅礴到了极点的剑意,这才皱眉说道:“你知道我要来见你?”
朝青秋说道:“你想知道的事情,要找我来解答,不来见我去见谁?”
柳巷有问题要问,答案只有朝青秋知道。
朝青秋一直在等柳巷,也有几句话要问。
柳巷开门见山问道:“我是谁?”
他最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是柳巷,他甚至告诉自己不该是柳巷,但是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就是柳巷,可是他要是柳巷,为何三两不认为他是柳巷。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就是柳巷。
那他如果不是柳巷,那么他是谁?
朝青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倘若柳巷未死,要让你最后回到他身体里,如此便可离开人间,你会如何做?”
这是个选择题,要是选择回到柳巷体内,那么他便不存于世间,要是选择不回到柳巷体内,自己如何又说得上是柳巷?
柳巷皱着眉头,似乎很纠结。
朝青秋笑道:“哪里有这么难选择,恐怕这个问题摆在朝风尘面前,他那么好脾气的人,都一样会说一句去你大爷的。”
柳巷不知道朝风尘是谁,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经历的种种,忽然摇了摇头。
朝青秋早知道有这么个结果。
柳巷那样的人物,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的另外一人,怎么会单纯分离出来一个自己的影子呢,分离出来的那人,就像是他留在门尘山上的那缕剑气一般,都是特别的东西。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为了自己的意志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朝风尘不是朝青秋。
那么你又如何是柳巷呢?
这本来就是无比浅显的道理。
柳巷看了朝青秋一眼,知道这位剑仙想表达什么。
但他很快便又摇了摇头。
“我应当就是柳巷。”
听着这句话,朝青秋这一瞬间便像是个碰见个剑道前辈的好学后生,认真请教道:“何出此言?”
其实即便身旁这人真是剑仙柳巷,朝青秋也不该如此姿态。
真是剑仙柳巷,朝青秋不过一剑问之而已。
柳巷摇头道:“我是柳巷,和我愿不愿意回到他身体里无关,你觉得柳巷会这么做?”
朝青秋摇头道:“这还是你在推测柳巷的做法,这岂不是说你还在学柳巷?”
说到这里,柳巷又皱了皱眉,要是真是这般说,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对这个问题纠结不已,原本以为见了朝青秋之后便会迎刃而解,但不曾想到,似乎便更变得如同一团乱麻,怎么都撕扯不开了。
朝青秋砸了砸嘴巴,这种举动,在以往的时候,是断断不会有的。
柳巷皱眉想着许多事情,头大如牛。
这两位剑仙,并肩而立,还是朝青秋的风姿更胜过柳巷一些。
站立片刻,大雨依旧,柳巷忽然问道:“你如今要离开人间,怎么走?”
朝青秋说道:“你以为我该怎么走?”
柳巷蹙眉道:“你之前便剑开过天幕,现在又进一分,一剑斩开天幕,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着柳巷这句话,朝青秋一笑置之。
一剑能够斩开天幕,这对旁人来说是难事,但是对朝青秋来说,的确不难。
只是他要是就这样就离开人间,未免太过简单了些。
看着柳巷,朝青秋问道:“我也有件事要问。”
柳巷问道:“什么事?”
“六千年前的那场大战。”
朝青秋看着柳巷,平静说道:“拣你知道的说。”
对于六千年的那场大战真相,是朝青秋为数几件不知道,却又想知道的事情之一。
问旁人,都不见得能够知道事情的起因,但是问柳巷,指不定会知道一些,因为不管如何,他都是另外一位柳巷体内分出来的人。
柳巷想起那场大战,皱眉道:“大战发生的时候,我并不在剑山。”
“大战之前,并未有什么征兆出现,若是有,柳巷也不敢这么行事了,他是那个时候的第一剑仙,是人族的最高战力,那位武帝,也是一位春秋鼎盛的大妖,除去柳巷之外,我想不到旁人可以胜过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大战开始,那位武帝都没有出现过在战场上。”
“我没有亲眼看过那场大战,但我知道,那场血雨下了很久。”
……
……
太多沧海修士在那一战中喋血,所以那场血雨一直在下,从一开始爆发大战,到最后大战结束,几乎没有停歇过,便足以说明那场大战的残酷。
数位大妖被闯入妖土的剑仙斩杀,而那些剑仙也在斩杀了数位大妖之后,死在了妖土,那场大战,最开始就爆发在大妖和剑士一脉里,战争初期,剑士一脉席卷三教修士甚至还打到了妖族腹地,那个时候的妖土,真的算得上满目剑气。
只是很快,当妖土一直隐藏的底牌暴露出来之后,人族便开始败退,最后竟然退回了山河中,这才有了之后,妖族登上剑山的事情。本来剑山有柳巷这个绝世凶人坐镇,是不管怎么都不会成为妖族的头号目标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巷的求仙手段暴露了,妖土知道了柳巷现在的战力大不如前。
于是便有了大妖齐聚剑山的事情。
有了剑胚白知寒战死在剑山的事情。
更有那个时代最遗憾的事情,柳巷竟然未能剑斩任何一位大妖,便陨落在了剑山。
那位被认为是剑道世间无双,再无第二人能够与其相近的柳巷竟然一人都未斩杀,便死在了剑山。
听到这里,朝青秋皱了皱眉头,然后问道:“那场大战的起因你不知道?”
柳巷自嘲道:“那个时候的柳巷一心寻仙,对世间之事,并不在意,如何知道?”
朝青秋看向远处,神情淡然的说道:“我知道一些。”
柳巷一怔,看向这位当世第一人,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
……
大雨依旧不停歇。
但云端之上却是没有丝毫有磅礴大雨的样子。
一身白衣的叶长亭盘坐在云端之上,闭目养神之事,身侧的那柄陌上草剑气萦绕,时而隐于剑身,时而散开,让这四周的云海都呈现出一个诡异的样子。
叶长亭养剑,这是让剑意和剑气都要达到巅峰。
这位剑仙在雾山之时曾经邀战过朝青秋,现在又出现在洛阳城的云端上,看来是要趁着叶长亭还没有离开人间之前,和他最后一战。
若是真有这么一战,那这一场两剑之争,一定会是这个世间最为瞩目的一场大战。
朝青秋剑道境界早已经到了一个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他在世间这些年,不管是哪位圣人,都几乎不能和朝青秋正面相抗,在朝青秋的剑下,没有人可以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这位剑仙,在世人面前的几次出剑,俱是以无敌之姿出现的。
但朝青秋从未和别的剑仙相争过,不是因为他不愿意。
只是这个世间除去朝青秋这位剑仙之外,哪里去找第二位?
既然找不到第二位,那么自然看不到。
直到之前不久,叶长亭出现在这个世间,让这个世间有了第二位剑仙。
和朝青秋这样的世间无敌的剑仙打上一场,自然会是每个用剑之人想要做的事情。
叶长亭也不例外。
这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机会。
云端之上,剑气纵横,叶长亭高坐其中,就像是一位谪仙人。
在未临这山河之前,叶长亭本来就是那个江湖里最为夺目的一人。
不管是数次入皇宫也好,还是后来登山破境也好,他都几乎是以一人之身便让整个江湖黯然失色。
片刻之后,云端远处忽然闪现出一道金光,有只硕大的黄鹤出现在云端。
黄鹤之上高坐一人,穿着黄色道袍,神情漠然。
只是远离叶长亭数百里,并未踏足那些充满剑气的云海里。
有一面乾坤八卦镜在云端出现,绽放金光!
穿过云海,金光就要落到叶长亭身上。
云海翻腾,无数磅礴气机在这里生出,一时间这云海就如同一锅水,刹那沸腾!
叶长亭并未做些什么,只是云端便生出无数剑气,随着一道剑光生出,整个云端,剑意大作!
无数剑气涌向那面乾坤八卦镜。
如果说之前杜圣只为试探,那么叶长亭这次回应便是无礼。
无数磅礴的剑气在云海里游走,最后遇上那道金光。
金光和剑气相遇,对峙片刻之后那道剑气便硬生生逼退金光,落到了乾坤八卦镜前,杜圣一招手,磅礴气机驱散了剑气。
叶长亭睁开眼睛,无数剑气随即一顿。
这位剑仙身侧的古剑颤鸣不已,这两位沧海修士,一经相遇,并未多言,便已经交手。
乾坤八卦镜飘落到杜圣身侧悬停,这位一向对剑士没有好感的圣人张口欲言,可尚未说出话来,叶长亭便站了起来。
随着他站起身来,数道剑光出现在云端!
黄鹤惊慌鸣叫,叶长亭出剑了!
这位杀力无穷的剑仙脾气也很差,竟然尚未犹豫就要对一位圣人出剑!
杜圣看着这一道气势和朝青秋出剑也相差不远的剑光,蓦然大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再不犹豫,在剑光撕裂云海的时候,杜圣便往后退去。
黄鹤高飞,杜圣脸色极为阴沉。
那道剑光就在身后,在杜圣看来,就像是一条毒蛇,伺机而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眼前那个人即便是剑仙,也一定是才走进沧海没有多少年的剑仙而已,论战力定然是及不上朝青秋,他应付起来应该是相当简单,可他没有想到,叶长亭的性子如此暴戾,动辄便要出剑,之前那一剑,不管怎么看都是几乎倾力一剑,自己要是犹豫片刻,指不定便要和他遇上。
遇上之后的胜负,才真是一点都不好说。
杜圣站在那些剑气之外,看着那个站在云端上的白衣男人,沉默相待。
后者提着手中的剑,神情古井无波。
远处又起金光,有另外一位圣人踏云而至。
云端之上出现了一点朱砂,无数磅礴的气机随着那一点朱砂便涌现出来,在云端肆掠。
在那点朱砂的映照下,云端那边红了半边。
杜圣站在远处,手里的乾坤八卦镜在手里,光华流转。
叶长亭看着那点朱砂,沉默以对。
在他那座江湖里,哪里会有这么的花里胡哨的东西。
宁圣来到这边,看着远处的叶长亭微微皱眉。
这位道门圣人和杜圣同出一门,一点朱砂,山河自然都要色变。
他漠然开口说道:“你是何人?”
叶长亭没有理会他,只是提剑,无数剑意渐渐生出,这位剑仙竟然胆大到了这个地步,面对两位道门圣人,就要提剑相杀?
可是这个世间,要是说朝青秋能够如此行事,这是谁都相信的。
本来那位走到了沧海尽头的剑仙,有这份实力。
但是眼前这位,籍籍无名,即便是剑仙,又有几个人相信呢?
可是事实就发生在云端。
若是宁圣不收手,便一定会遇上那一剑。
宁圣微微皱眉,催动朱砂往前而去,随着朱砂前掠,这云端呈现出了一副怪异景象,无数云朵被染红,红得发紫!
叶长亭握住手中的陌上草,在云端缓行,走在那些被染红的云朵上,片刻之后对着天幕递出一剑,磅礴剑气直接便撕裂了那朱砂映照的天空。
这一剑之后,叶长亭并未停手,他继续向着前面走去,无数磅礴剑气随着他往前,便跟着一动,只用了片刻,仅仅片刻,剑气便快要到了宁圣身前。
这位圣人这个时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位自己之前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剑仙。
六千年前说剑仙杀力无穷,那都已经是古籍上的说法了。
六千年后朝青秋一人剑气纵横数万里,但宁圣认为世间仅仅是一位剑仙而已。
但现在看来,这一位,杀力一点不差。
即便不如朝青秋,但比起来他们,要胜过太多了。
宁圣的朱砂破碎,整片天空开始变回原本的颜色,宁圣也往后退去,站到了杜圣身旁。
这两位道门圣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各自眼中的恼怒。
朝青秋应付不了也就算了,谁叫他是这个世间最厉害的剑仙,但是眼前这一位,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声,可为何还是应付不了?
如此一个普通的剑仙,他们两人都应付不了,岂不是说这世间的剑仙,便天然要高出他们一头?
这如何使得?
两剑,逼退两位沧海修士,叶长亭不准备继续出剑,他提着剑就站在这片云海上,看着两位圣人,然后冷然开口,“朝青秋与我一战之前,谁入这片云海,谁便先看看我的剑。”
声音不大,但在云端回响。
这可是对两位圣人所说,并非是对其他的什么阿猫阿狗。
杜圣冷笑道:“你胆敢威胁我?”
叶长亭不愿意多说废话,他只是看着杜圣,意思已经很清楚,你要是不服,你便往前走一步,走一步之后,你就看看到底是你的那面镜子厉害,还是我手中的剑厉害。
杜圣也看懂了叶长亭的意思,便更是恼怒。
他堂堂一位道门圣人,不知道在人间有多少信徒,不知道多少道门修士把他当作信仰,他在云端坐了数百年,也不曾见过像是眼前这人那般的,还敢威胁他。
宁圣默不作声,这位圣人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位剑仙的剑实在是太过锋利,只怕是比起来自己还要胜过很多,他根本不是他的敌手。
而且他隐隐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朝青秋的影子。
这并非是说他的剑和朝青秋的剑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只是说朝青秋作为世间第一人,做了那么些年,自然会有一种举世皆不如我的气势,而眼前这一位,身上竟然也有。
与朝青秋同处一个时代,宁圣很清楚,朝青秋的剑道境界别说他们这些三教圣人,即便是再出另外的剑仙,都绝对不可能是那位的对手,可眼前的这位剑仙,既然是剑道境界不如叶长亭,为何还有这般近乎疯狂的自信?
这难不成是当真是一位剑道修为不弱于朝青秋的剑仙?
无数疑问在宁圣脑海里出现。
杜圣恼怒,但是却不敢做些什么。
宁圣更是什么都不会去做。
于是两位圣人便都停在了远处的云端,好像就是看着这位剑仙。
叶长亭面无表情,盘坐下来之后,又开始闭目养神,无数剑气在四周。
事情远未了结,谁都知道,等到之后朝青秋选择如何离开人间之后,这里一定会爆发出一场大战,到时候会有几位沧海入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叶长亭之前的那句话,说不让那两个圣人踏入云海,那便是不让那两位圣人踏足云海,只要他们胆敢往前一步,叶长亭的剑就要在他们身上割开一个口子。
这云海之下就是洛阳城,朝青秋在城里。
他作为一位剑仙,自然很容易的就听到了云端传来的话语。
柳巷作为一位剑仙,自然也听得见。
两个人一直并肩,听到这句话之后,柳巷感受着那股玄而又玄的剑气,然后皱了皱眉。
这个人是谁?
为何让他都觉得剑道修为似乎还要在他之上?
朝青秋好像是知道柳巷的疑惑,他感叹道:“这世间剑道,六千年前由柳巷夺魁,如今是我朝青秋站在顶峰,不出意外,他也会是一代剑道魁首。”
柳巷问道:“你觉得我和他比剑,我有几分胜算?”
都是这样问了,便可以知道就算是柳巷,都没有把握了。
朝青秋摇头道:“不多。”
柳巷忽然明悟,“你要离开人间,不仅是因为倦了,还是因为你要给他们让路。”
这个世间的绝大部分修士都知道朝青秋要离开人间的原因是自己倦了,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位剑仙别处的想法。
柳巷开口,便算说对一些。
朝青秋没有反驳,反倒是说道:“道门修士说的气运一说,并非无稽之谈。”
柳巷微微蹙眉。
朝青秋坦然道:“不管是现在的叶笙歌还是李扶摇,或者说那个时候的朝青秋,都是世间的馈赠。”
朝青秋继续说道:“世俗里的百姓种田,丰收的时候,总有一个大年小年的说法,要是大年,那一定是大丰收了,粮食满仓,要不幸遇到小年,恐怕就只是填饱肚子而已,朝青秋便是生在大年之前的那个人,只是这个大年,只对我剑士一脉而已罢了。”
“六千年,剑士一脉再没有出过什么厉害人物,这岂不是就是说这六千年对于剑士一脉来说,就是再那个不过的小年?可小年小了六千年,得积蓄了多少东西?终有一日迎来大年,又会让剑士一脉得到什么,恐怕就是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世。”
“可是这个大世,却被我朝青秋先占了。”
“我朝青秋把这个原本应该落到每个剑士头上的气运全部独占了,所以有我朝青秋成为这个世间第一人,有我朝青秋风光无比,但这等窃取气运的事情,不是我想做的,但我不得不做,因为我身上还有担子,但我总有一日一定会还给他们。”
朝青秋说道:“如今你柳巷来了,他叶长亭来了,不管如何,都可以保证剑士一脉还在了,可只要我还在,这世间就难出第二位剑仙,我如何能够不走?”
声音平静,但是一字一句,都如同惊雷落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抱着古剑的女子站在屋子里,恍惚出神,她不过是一介女流而已,但是也能明白很多事情。
朝青秋看着柳巷,然后笑道:“只是我没能让我自己好好的活过。”
言语里多苦涩。
朝青秋是世间无双的剑仙,在世人们看来,即便是肩膀上有个担子,但是也该过得潇洒,从这些年来看,不论是在妖土杀大妖,还是在某处剑开天幕,朝青秋都该是自在的人才是。
但要是知道了朝青秋这些话,才真的会知道,这位剑仙,从来不自在,片刻自在都没有。
一点自在都没有。
他是最苦的那个人。
朝青秋深吸一口气,好似彻底放松了,他看着柳巷,“今日之后,朝青秋真的便什么都不管了,朝青秋解脱了。”
柳巷默然无语,同朝青秋比起来,那位六千年前一心寻仙,从而导致之后的剑士衰败的柳巷柳大剑仙,要差去很多。
数也数不清。
朝青秋伸手揽了些雨水入口,然后自顾自笑道:“无长生也好,有长生也好,若是活得那么苦,为什么要一直活?”
像是在问柳巷,但柳巷知道,这不是在问他,甚至不是问这眼前的任何人。
而是问的整个剑士一脉,问的整个天地。
朝青秋仰头大笑,这对于朝青秋来说,便是难得出现的事情。
“但愿之后人间,有剑士练剑不为别的一切,只是为剑而已,但愿之后人间,世间剑士,不必为任何事情牵挂,但愿之后人间,有剑士能剑开天幕之时,便一剑开天幕,能一剑剑气纵横九万里之时,便纵横九万里,但愿之后世间,再无剑士,同我朝青秋一般,过得那般苦。”
说完这句话,朝青秋走入雨中,这一次不再用剑气驱散雨水,任凭雨水打湿衣袍,他站在雨中,平静不语。
柳巷忽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
相问便是想着要替朝青秋解决。
朝青秋摇摇头。
像是他这般的人,如何会把事情假手于人?
站在雨幕当中。
朝青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位剑仙,自从练剑之后便一直被剑士两个字压在肩膀上,一刻都没有放下来过,直到今日,真的无牵无挂了。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一声。
然后小院里的雨水不再落下,它们悬停在半空,忽然静止。
与此同时,从这座院子开始,这种景象一直蔓延出去,然后整座洛阳城的大雨都停在了半空中,无数修士看到这幅景象,都怔怔出神。
然后朝青秋看着那个站在屋里的女子,平静说道:“我朝青秋最后一剑,便是今日了。”
那女子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去说她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朝青秋喜欢过的女子,但今日她便是那个世间最爱朝青秋的女子。
她抱着剑,始终不愿意递给朝青秋。
朝青秋开口说道:“世间有分离,不必如此。”
女子泪流满面,靠在门旁,良久之后,这才缓缓起身,依旧是泪流满面,而她则是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把怀中的剑抛出。
朝青秋接住那柄古道,不言不语。
女子站直身子,不去看那些骇然景象,而是对着朝青秋施了一个万福,她对着朝青秋哭着笑道:“小女子三生有幸,竟然能够结识剑仙大人!”
见过剑仙大人!
朝青秋洒然一笑。
何其有幸。
我朝青秋能够在人间一游。
朝青秋手中古道出鞘,磅礴剑气在充斥在洛阳城的每一处地方。
然后这位剑仙看向那女子,微微一笑。
柳巷叹了口气。
这位剑仙,今日不管如何,都是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了。
朝青秋深吸一口气,朝着天幕看了一眼。
那场磅礴大雨此刻竟然倒着往天幕而去。
朝青秋站在城中,对着这个世间,或许是要说上一番临别之言。
但是最后,却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朝青秋,今日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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