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刘宛心尖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脸庞,却见那一拳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落在了她身后的墙上。
一道细细的血水顺着墙壁流下来。
颜筱柔看着惊慌失措的女人,一字一顿道,“这种生活,你要不要活一次试试?为了生存,勾引无数个男人为了生存,在台上强颜欢笑为了生存,三十六岁了还搔首弄姿。肮脏也忍了,下贱也忍了,撒娇也忍了,奉承也忍了……什么都忍了……这样的生活,你要不要试一下?”
这一席话说的刘宛心目瞪口呆。
“如果说这就是贱人,那么没错,我就是贱人生的女儿,生为她的女儿,我只觉得无比幸运,又无比幸福。”
颜筱柔说的并不煽情,她只是平静地倾诉自己压抑了十年的感受,然而,听在何雅玲耳中,让她忍不住一行泪落下。
又听得颜筱柔低声道,“因为有一个坏脾气的女儿,因为有个自尊心极强的女儿,所以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搬家,一次又一次换学校。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就算是被世人唾骂为贱人的母亲,我也觉得幸福!”
刘宛心气的浑身发抖,嗫嚅着嘴道,“照你说来,难道对别人的男人纠缠不休也有理了?”
颜筱柔平静道,“活着就一定会有一个想要抓住的人,看来,她心中的那个人……是你的男人……”
“你……你知道就好……”刘宛心暗暗松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
颜筱柔缓缓转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何雅玲,平静无波道,“与其后悔放那个人走,不如选择爱他的痛苦,就算尽头是地狱,也要去尝试一下!虽然我知道那是错的,那会让你变真正的罪人,但是既然放不下那个人,就算会付出代价,无论多大的代价,都欣然承受吧!”
这句话让刘宛心张皇失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颜筱柔身为何雅玲的女儿,明知自己的母亲沉沦苦海,不但不加以劝阻,反然鼓动她去勾引别人的男人。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事,竟然有这种人?
何雅玲的惊愕一点也没有比刘宛心好多少,她只觉得双腿一软,下一刻竟瘫坐在地上,眼中又是一行泪滑落。
“如果……如果我真的选择做个罪人,你有信心不恨我吗?你有信心不后悔吗?我真的……真的可能做出那种事来……”何雅玲一边抽噎着,一边低声呢喃。
“我知道,我知道你每晚躲在被窝里压抑地哭泣,我知道,知道你爱那个人有多深……所以,明知道自己说了这番话,会和你一样成为罪人,可是,还是要说!”颜筱柔眼眸中泛着湿意,嘴角却依然带笑。
“筱筱”何雅玲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哭泣,坐在地上大声地痛哭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的“啪”的一声,刘宛心扬起右手,狠狠一巴掌打在颜筱柔左脸上。
颜筱柔保持着挨打的姿势,顿了三秒钟,她没有看向刘宛心,只是看向坐在地上抽泣的何雅玲,笑道,“妈,从这里出去后,不要再哭了,开始笑吧!”
就在这时,咖啡厅门口出现两个身穿黑色警服的人,指着颜筱柔、刘宛心、何雅玲三人道,“是你们几个在这里闹事吗?跟我们去警局一趟。”
原来,上岛咖啡的服务员怕事情闹的不可收拾,便报了警。
“好啊,走一趟,不知道中国的法律有没有勾引有妇之夫这条罪名,要是有的话,那就最好不过!”刘宛心愤愤地喊道。
当颜筱柔、何雅玲和刘宛心出现在警察局时,已经是半夜时分。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岁月的流逝,不禁没有在他身上刻下年轮的痕迹,反而为他平添几分成熟和沧桑。
何雅玲和刘宛心几乎同时看到了他。
“老公!”刘宛心委屈地起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何雅玲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脱口而出,最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正是曹启臣,他接到刘宛心的电话,便马上赶到警局。
曹启臣看了何雅玲一眼,随即别开目光,走到刘宛心身边,低声道,“你没事吧?”
这一句话顿时叫刘宛心泪流满面,委屈地扑到曹启臣怀里,哽咽道,“老公,我们走,马上走,好不好?”
“好,我们走!”曹启臣拉起刘宛心的手,坚定地点点头,下一刻便径直往门口走去。
何雅玲静静地看着曹启臣的背影,嘴角带着苦笑,眼中却是一行泪滑落。
就在曹启臣和刘宛心即将走出警局大门的刹那,一个笑中带泪的声音响起,“启臣,我好想念你!”
这句话说的凄美而卑微,任谁听了都会生起几分怜惜。
曹启臣站住了,静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刘宛心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身侧的男人,筱筱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心底的惶恐不安。
“何雅玲,你还不明白吗?我抛弃你了,没有如约去火车站就是最好的明证。所以,就像我抛弃你一样,你也抛弃我吧!我和你,活着的时候,不要再见面了!”曹启臣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遥望深邃的星空,根本没有回头。
这句话让何雅玲又是一行泪落下,瞪着泪眼迷蒙的眼睛,哽咽道,“为什么只对我这样,对别人总是温暖和煦地笑,为什么只对我这样?为什么?”
终于,她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道,“到这世上……同样是活一辈子,同样是短短几十年……为什么我要过这种生活?……为什么要把我的人生毁的这么彻底。曹启臣,我们……爱过吗?真的爱过吗?”
“爱情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了,爱上你的罪,让你痛苦的罪,到了地狱,我会还的!何雅玲啊,你就当我死了吧!”说完句话,曹启臣一刻不停地往门外走去,径直上了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
刘宛心看着车里的曹启臣,再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何雅玲,慢慢折了回去。
“喂,贱人,以后好好做人!”刘宛心恶毒一笑。
这句话顿时让颜筱柔眉头紧蹙,两颊咬的生硬,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前,却被何雅玲一把拉住。
何雅玲面带笑意,泪光盈盈地看着刘宛心,什么话也没说。
“你还敢笑?”刘宛心脸色一沉,突然一脚踢向何雅玲小腿。
何雅玲痛呼一声,跌坐地上,手却依然死死拉着颜筱柔,不让她往前一步。
“妈,你这是干什么?这样忍气吞声,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吗?”颜筱柔怒吼道。
刘宛心不屑一笑,“贱人,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我死。只要我刘宛心活着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和曹启臣破镜重圆,死也不会!”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的车子走去。
最后的这一幕,曹启臣在后视镜中一点不漏地看进眼底,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捏地“咯咯”响。
刘宛心坐进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门,胸口剧烈起伏。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的路面,根本不看向曹启臣一眼。
曹启臣启动车子往前驶去,后视镜中的何雅玲和颜筱柔渐行渐远,而他那颗心似乎也渐渐沉了下去。
“想她想的血液快倒流了吗?想她想的快发疯了吗?”刘宛心突然尖声道。
曹启臣一言不发,只是抿紧了唇,狠狠一脚踩下油门。
刘宛心冷哼一声,笑中带泪道,“到现在为止都还忘不掉那个女人吗?到现在为止都还活在对她的愧疚中吗?那我算什么?牺牲品吗?本以为有了忆何,你会有所改变,哈哈哈……”凄厉的笑声回荡在车厢内。
“我实在是太傻了,像个傻子一样整整做了二十七年的美梦。”刘宛心自嘲一笑,突然沉下脸,咬牙切齿道,“曹启臣,你和我,就一辈子活在地狱般的世界里吧!”
何雅玲和颜筱柔从警局出来后,没有马上回住处,而是沿着街道往前走。
“为什么一定要过这种生活呢?为什么一定要活得这么卑微呢?本以为你和那个人是两情相悦,所以就算变成罪人,就算尽头是地狱,我也支持你去尝试一下!可是,你没听到吗?他说抛弃你了,抛弃你了啊!到这世上,同样是活一辈子,同样是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过得这么卑微呢?清醒一点吧!”
颜筱柔几乎是在大吼了,吼到最后,一行泪从她眼中滑落。
何雅玲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是失魂落魄地跟在颜筱柔身后,不住喃喃着,“就算是死了也会爱……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放开你……明知道那样做不对,明知道在你面前我是罪人,可是,不能放开你……曹启臣……”
看着这样的何雅玲,颜筱柔终是仰天一声长叹,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终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任由何雅玲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
还没走出两步,只听得一阵尖锐的急刹车,随即又是“砰”的一声,颜筱柔回头的刹那,看到的却是何雅玲被撞飞上半空的情景。
一切凄美的像电影中的慢动作血花喷涌着洒落,晶莹如玉般四散。何雅玲苍白的脸颊带着微笑,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俊朗的容颜,那一刻,她在半空舒展四肢,仿佛在拥抱漆黑的夜空,又仿佛在拥抱那个久违的爱人……一直昂扬的头颅终于缓缓垂落……
颜筱柔木讷着,呆滞着,所有声音哑在喉咙里,直到肇事车辆的司机冲出来,手足无措地大喊救命。
看着血泊中的何雅玲,颜筱柔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不”
向来冷静的她,这一刻却失去了所有从容,跌跌撞撞跑到血泊里。
“妈”颜筱柔终于哭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汩汩冒出的血水,颤抖着手却不知道该去捂那里好。
“叫救护车啊,快叫救护车啊!!”颜筱柔抬起泪眼,看着周观的人群,大声地哭喊起来。
十年前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烽火城一条不知名的巷子里,十五岁的颜筱柔背着喝醉酒的何雅玲,艰难地走着。
何雅玲酒劲上涌,趴在颜筱柔背上,迷迷糊糊地哼起一首歌。
“孩子啊,不要哭,要走的路由妈妈守护……孩子啊,看到了吗?心中的月儿依然纯洁如初……这世界就像乌云,变得混沌,请相信上天,请相信我的爱,妈妈是赶走乌云的风……”断断续续的曲调,听在颜筱柔耳中却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心酸。
她又想起了何雅玲被夜来香老板钱有礼调戏的场面,想起何雅玲站在燃烧的家具面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情形。
那一刻,何雅玲黯淡无光的眼神,悲怆的语调让人忍不住落泪。
“你一定以为自己忍太多了吧!臭丫头,比起我所忍受的,你忍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为了生存,勾引无数个男人,我也忍了为了生存,在台上强颜欢笑,我也忍了为了生存,三十六岁了还搔首弄姿,我也忍了。肮脏也忍了,下贱也忍了,撒娇也忍了,奉承也忍了……什么都忍了,可是你……你颜筱柔……却连这一点脾气都忍不了……只有你有脾气吗?只有你有自尊心吗?还想一次又一次搬家,一次又一次换学校吗?坏丫头……你这个坏丫头……”
深圳市北大医院。
何雅玲进急救室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
颜筱柔站在急救室门口,眼中噙着泪,身体轻轻颤抖。
“妈……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孤零零一个人……”颜筱柔靠着墙壁的身体慢慢滑了下去,整个人缩在了墙角,低头抽泣。从来坚强的她,这一刻,却显得那么柔弱,那么无助。
谁令她心动?谁让她心痛?谁是滚滚红尘里与她相拥之人?
谁在乎着她?谁又能懂她?谁是千年时光里与她相望之人?
颜筱柔将脸埋在膝盖上,心酸的泪一行又一行滑落。
老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两个命运坎坷的人,两个苦命的女人,为什么要流这么多眼泪?
“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护士过来问道。
“是……我是她女儿!”颜筱柔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愣愣地看着护士,脸上挂着泪痕。
“交五万块钱急救费。”护士公式化地说道。
颜筱柔怔了怔,嗫嚅着嘴唇,最终却说不出话来。
五万块钱对于她来说,如同天文数字。她每个月挣的工资,除了日常生活外,剩颜的几乎全部用来还颜九福的赌债了。还了那么多年,至今还有一百多万没有还清。
颜筱柔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脑中回想护士最后的那一句话。
“如果你母亲抢救过来,以后住院治疗的话,你至少还要准备十万块钱的医疗费和住院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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