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打算为酷爱音乐的李渊献上新谱写的合奏曲目,只是望云亭空间狭人一多就施展不开,于是李渊领着李曜一行来到北海池边上的一处水榭。
待众人各自坐定,李曜将曲谱递给李渊:“此乃女儿和裴乐正的新作阳春曲,还请父亲过目。”
李渊揽卷仔细阅览,轻哼了一阵,捋须道:“曲风独特新颖,不过好在曲调朗朗上口,倒也不大难学。”
他说着,摆好曲谱,取出一支筚篥,试着吹奏了一段儿,便朝李曜点头示意道:“开始吧。”
王绩拨动琴弦,清空长响,李曜双唇轻启,笛音悠扬,琵琶、筚篥、古筝、瑟、排箫依次响起,紧接着金连连与张婕妤齐齐跃入水榭中央,一边槌击腰鼓,一边踏律轻舞,蛮腰款款,身姿妙不可言。
这首阳春曲大体上属于当前时兴的燕乐,除了具有非常明显的西域风格,同时还融合了后世所谓“古风”曲子的特征,使其旋律增添了许多有趣的变化,听着格外清爽动听。
而这时正逢午后,春日暖阳洒在水榭旁明镜般的湖面上,微风轻轻拂过,反射出点点金光,灿烂辉煌。
此曲应此景,一时难分天上人间。
奏罢,周围一众太监宫女立刻鼓掌喝彩,李渊抬手示意安静,随即指了指身侧,温和地对李曜笑道:“明昭坐朕这里来。”
张婕妤虽然近年常伴帝王,却与万贵妃、宇文昭仪等熟悉平阳公主的妃嫔不同,因李渊对众知情者下达了禁口令,她并不知晓李曜的真实身份,想到明昭公主只是皇帝的义女,登时有些吃味,情不自禁地搂住李渊的臂弯,怎知李渊却对她说道:“阿张,朕想和明昭谈谈心,你到她的席上去坐吧。”
“是,陛下。”
张婕妤不敢忤逆圣意,忙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换了位置。
李曜瞧见她刚才这番表现,倒不为意,甫一入座,便笑着打趣道:“婕妤如此贤良淑德,实属难得,父亲可莫要亏待人家呀,比如再给明昭添个弟弟妹妹,呵呵。”
张婕妤没料到李曜会说出这种豪放不羁之语,一张原本白净的俏脸,登时变成了大红布,不但醋意尽消,还对李曜生出莫名的好感,含羞嗔道:“明昭好不正经,欺负人家”
李渊闻言也是老脸一热,咳了咳嗓子:“好啦,你这孩儿没大没小的,不要老是拿朕取乐。”
李曜欠身笑道:“知道啦,儿改过便是。”
这毫无诚意的认错,顿时惹得众人忍俊不禁。
宫女们摆上饮料水果,李渊随意吃了点水果,挥退记录禁内起居的彤史,感慨道:“朕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了,难道是因为朕做了这天下之主,才会失去某些最宝贵的事物么?”
李曜啜了一口宫廷特制的桃饮,眸色微动,故作不解道:“儿有些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李渊幽幽地道:“如今国势稳固,可为父这个家却越来越不像家,儿子不像儿子,兄弟不像兄弟,各个嘴上说着万寿无疆,却只盼为父早日驾崩,以便他们一决胜负,为父从来不怵阿史那咄苾那条疯犬,就怕遇到前朝父子兄弟反目的事情在我们李家重现啊。”
皇帝敞开心扉,突然说出不得了的话,除李曜之外,其他在场者不约而同地眼观鼻,鼻观口,竟都不敢抬头。
李曜听出老皇帝这毫无掩饰的语气,显然已将她完全当作了平阳公主,不过她心中却是有数的,只道:“明昭会尽力为父亲分忧。”
李渊愁容稍缓,怜爱地看着李曜:“是啊,幸好为父还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你也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二哥利用为父对他的爱护,不顾为父的警告,在朝中培植党羽,野心亦越发膨胀,尤其是最近两年,他与你大哥不断发生摩擦,如今竟然似乎还企图分裂这刚刚统一的大好河山,明昭你说为父该不该废黜这个不孝子?”
固然帝王之家难讲亲情,但李曜心里很清楚,李家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追根溯源,其最初的隐患还是当年李渊在军政方面安排不当造成的。
李渊为了防范外臣,不断给皇子和宗室将领立功的机会,结果军事天才李世民一战击灭二王,成了功劳最大的勋臣,可他却优柔寡断,没有及时采取合理的防患手段,反而助其收拢关东群豪,变得势大难治,同时还严重分化了本该属于储君李建成的权力。
为此,李曜不禁常常感叹,李渊若有明太祖朱重半的帝王心性和手腕,李世民又哪会有胆量和机会向李建成叫板呢?
至于李曜为何会偏向李世民,其实无关个人能力与道德水准,主要是因为她发现李建成的政治理念太过保守。
虽然李建成具备汉代文景二帝那样的明君潜质,但他缺少了李曜最为看重的一个方面,那就是开疆拓土、征服寰宇的雄心壮志,也正因如此,唐太宗李世民先后荡平n厥、高昌、薛延陀,成就一代天可汗的傲世伟业,对李曜的政治判断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毕竟,在这个时空里,李曜想要顺利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站在能够为她铺就成功之路的那一方。
只不过,李曜这种想法,可不敢对李渊表达出来,心思转了好几圈,才语气诚恳地答道:“二哥拼杀多年,屡历生死,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威名四海皆知,父亲对其进行贬黜,肯定无法令天下人信服,更何况二哥还身患气疾,一旦情绪过于激动,恐怕会有性命之虞。”
实际上,李曜这一席劝语,李渊并非头一次听到,此前宰相陈叔达也曾对他讲过类似的话。
李世民表面上看着非常强壮,但李渊比谁都更清楚他这个儿子的身体素质有多糟糕。
而李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世民岂止患了所谓的“气疾”,幼时几次差点夭折,说他浑身是病也不为过。
若非李渊和窦氏倾尽心力去呵护,能否长大成年都难说得很。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李世民这个危险的虎子,李渊始终有些于心不忍,沉吟半晌,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张亮一案,目前还未有定论,为父该如何安置你二哥,一切就看他此次的造化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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