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雌我命由我第四百十三章清平吕才二月仲春,久雨不晴。清风吹落繁花,撒下一地嫣红。
一辆牛车碾过街面上的花泥,驶入平康坊的坊门,最后缓缓停在明玉宫的大门前。
身披蓑衣的车夫抬手掀开车帘,两个男子相继从车中下来,前者年约三旬出头,面若重枣,颌下留有寸许短须,双肩高耸,身穿朱袍,脚蹬鹿靴,正是如今已官居四品吏部侍郎的马周马宾王。
而后者乃是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相貌清俊,身材挺拔,虽是素巾白袍的庶民打扮,却被他生生穿出了飘逸之感。
二人刚撑开雨伞站定,门口便有一个头戴竹笠、手捉横刀的劲装少女走向牛车,对马周拱手道:“真真见过马侍郎。”
这位“真真”姑娘是赵文彦的胞妹,时任天辅亲事殿内府队正,马周与赵文彦关系不错,忙笑着说明来意:“马某给贵主找来了合适人选,劳烦真真禀报一声。”
“请稍等片刻。”赵真真瞥了白袍青年一眼,随即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大门。
此时已近巳初,春雨渐渐小了,坊道上的行人亦渐渐多了,白袍青年左手执伞,右手摩挲着一支竹管乐器,静静地立于雨中,双目微阖,仿佛正在聆听那滴滴答答的雨声。
“快看,好俊的郎君呀!”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充满媚气的赞叹,马周双眉微挑,循声看去,原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就见她们聚在街边,冲着白袍青年指指点点,嘴上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白袍青年隐约听到了“面首”二字,一张俊脸不觉红到了脖子根,马周虽未听清别人的小声议论,却也猜到她们说的是什么,不由狠狠地朝那些女子瞪了一眼,语气轻蔑地骂道:“一群乱嚼舌头的贱婢!”
众女乍闻之下,不禁戛然住口,又见马周一副高官模样,登时作鸟兽散。
马周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白袍青年说道:“文甫若想作一番大事,就莫要在意那些妓子的话。”
白袍青年点头道:“文甫记住了,多谢侍郎教诲。”
又过了一会儿,赵真真去而复返,马周二人在她的引领下,进入了明玉宫中的一片竹林。
此刻林中琴声悠扬,笛音婉转,动听至极。
走过一条青石小径,来到一座竹亭,听得乐声停歇,赵真真便自行退下。
“二位进来吧。”
女子的声音盈盈悦耳,白袍青年听了却心如擂鼓,跟着马周应了一声,便低头迈入竹亭之内。
亭中坐了三个女冠,端坐正中且手拿一支竹笛者,正是护国公主李曜。
在她左边,坐着一位双十丽人,身前摆放着一张瑶琴,乃故太子建成的长女永宁郡主。
而在她的右边,则是李曜的大弟子鱼玄微,鱼玄微臂搭拂尘,手里抱着一个铜盒,看上去沉甸甸的,亦不知装着什么物件。
马周瞧见白袍青年一直不敢看亭中女子,不由呵呵笑道:“我朋友生性腼腆,还望贵主海涵、海涵。”
李曜道:“吾等皆为修道之人,不讲那些俗规,还请这位郎君抬起头来。”
白袍青年缓缓抬头,在马周的一番介绍过后,朝三位女冠一一见礼:“鄙人清平吕才,表字‘文甫’,见过护国明昭公主、永宁郡主、鱼炼师。”
李曜听到对方的名字,心中不由一阵惊喜。
因为这吕才乃是唐朝著名的无神论者、唯物主义思想家、音乐家,同时还是一位精通算学、逻辑学、物理学、医学、植物学的科学家,其涉猎之广泛,可谓华夏古代罕有之才。
可未等她开口,却听旁边的鱼玄微忽然惊呼道:“呀……怎么会是你?!”
“哦?”
李曜故作讶然道:“玄微,你们认识?”
鱼玄微脸颊一红,解释道:“这位吕郎君可是聚仙居的常客,弟子每次去西市……总能见到他。”
吕才的脸上也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忙补充道:“鄙人的确也经常看到鱼炼师,只是从未有过招呼。”
李曜隐隐感觉二人之间必然有过交集,不过她并没有深究下去,请二人入座后,她看向吕才,说道:“我听马公说,吕郎君少时好学,满腹才华皆非名士相授,而是自学所得,却不知郎君可有参加过科考?”
李曜的声音非常柔和,但她毕竟久居上位,面对陌生人,不觉间语气里就带了几分威严,吕才听了,当即下意识地叉手答道:“鄙人参加过三次科考,然皆未中举,年初得遇马侍郎,却已错过了春闱。”
马周连忙接口:“实不相瞒,文甫三考不中,绝非才学不济,乃名气不足之故。”
他说着,忽然叹息一声:“贵主,眼下科举不公啊!”
李曜轻轻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唐初的科举制度存在着诸多弊端,也明白这是打破世家门阀垄断的利器。
但此利器却是一柄双刃剑,自诞生之时起,便被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如果稍有不慎,便会伤及自身利益,甚至步隋炀帝的后尘。
当年,隋炀帝准允前朝士子“投牒自举”,严重触犯了世家门阀的根本利益,最终落得国破家亡的悲惨结局,所以李渊建立唐朝后,虽然继承了前隋的科举制度,却也汲取了隋炀帝的血训,对世家门阀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士子们必须由公卿大臣或地方首官们推荐方可获取参考资格,至于如何考较士子,考官们则秉承汉代以来的察举思想,以才名兼备或者干脆以名取人为录取原则。
李曜也曾尝试推行“糊名法”来提升科举考试的公平性,所谓“糊名法”为原史里武则天所发明,又名“封弥”,即在试卷上填写姓名的地方盖纸糊封起来,考官不得私自拆封。
结果,她只在国师府的内部会议上提了一下,就遭到了包括她的心腹岑文本在内的大多数僚属的一致反对,他们承认“封弥”不失为考试而生的公平之法,也确实能够解决科举诸多徇私舞弊的现象,但如此一来,定然会影响到满朝公卿人脉势力的发展,进而得罪天下豪门望族,用岑文本的话来说:“乃炀帝取死之道也。”
后来,李曜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他们说的也对。
武则天创造糊名法只是用于选拔官吏,而后来的宋朝在科举中实施此法时,也屡遭范仲淹、苏颂等名臣反对,由此可见这种涉及广大既得利益者之事,显然不能一蹴而就,饶是她手握实权,亦只能“徐徐图之”了。
李曜熟识历史,自然对吕才的才能知根知底,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吕郎君可知何为格物?”
吕才只道是护国公主要考量他的才学,心中一动,立即答道:“《礼记·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鄙人以为,所谓‘格物’乃推究世间万事、天地万物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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