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的话语,通俗易懂,也很冰冷无情。长孙氏默然垂首,两颗晶莹泪珠缓缓从凹陷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你这疾症之所以会如此严重,乃三分先天,七分后天,不仅要忌寒忌热,更应忌苦思焦虑,否则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无用”
看着泪眼涟涟的长孙氏,李曜的声音非常平静,心中甚至毫无波动,也不管长孙氏有没有在听,叮嘱完调养事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此时房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男女老少,李世民一见李曜推门出来,连忙过来询问妻子病因背后的实情,李曜对他简单相告了一番,忽然听见李丽质在人群里说话的声音:“三姑母有妙手回春之能,大兄这脚疾应该找她诊治一番,没准儿很快就医好了。”
李曜转眸看去,就见李丽质正拽着一个少年的袍袖,那少年细眉凤眼,身材修长,非常肖似李世民。
少年与李曜视线一碰,眼里登时闪过一丝怨恨与畏惧相交的复杂光芒,似要转身离去,却被李世民开口叫住:“承乾,你们几个还不快过来拜见姑母。”
乍然听到父亲的话,刚背过身去的李承乾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只得一瘸一拐地领着另外一大一小两个男孩上前给李曜行礼:“侄儿见过姑母。”
“你就是雉奴吧?长得可真俊,粉雕玉琢似的”
李曜挂起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去摸其中年纪最小男孩的头顶,没想到这孩子竟面露怯色,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让她的手落了空。
李曜尴尬地收回了手,一旁的李世民脸上也不由白了几分,连忙救场:“这孩子怕生,还请明昭见谅。”
李曜不着痕迹地眸光一扫,发觉李世民这三个儿子在她面前,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和敌意,心中不禁了然。
数年的软禁生活,虽未磨掉李世民的心志,但他的负面情绪和思想显然还是影响到了绝大多数的家眷子女。
不过,李曜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屁孩的态度,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无妨。”
这时,李丽质已来到李承乾的身边,忸怩地对李曜说道:“姑母可否为我大兄治一治脚疾呢?”
李曜看了眼李承乾的右脚,问道:“你这只脚怎么了?”
李承乾迅速收敛复杂的情绪,低头道:“以前得过坏疽。”
“几年了?”李曜又问。
李承乾答道:“将近六年。”
长子的脚疾也是李世民的一块心病,他见此情形,立即催促承乾道:“快把靴子脱了给你姑母看看。”
李承乾正要脱靴,却被李曜制止:“不必了,我观承乾行走,明显伤在跟腱,想要治好这种陈年顽疾,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而且药亦不大好配制,过一段时日,我会派人把药送来。”
李曜不想继续在这里做表面功夫,只吩咐李世民及其子女们好好照料长孙氏,便带着扈从告辞而去。
此后,长孙氏病情逐渐好转起来,未及两旬就可以下床走路了,而李承乾也收到了李曜亲手配制的医药,并且很快初见成效。
李世民高兴之余,心中也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这些年来,他所受到的监视亦越发严密,包括王府内的宦官和掾属大多都换成了皇帝和护国公主的眼线。
就在李曜诊完病的第二天,那些他好不容易拉拢到的人就被一纸调令直接调离了宏义宫。
在他看来,李曜让长孙氏转告的那句“安分守已”,绝不只是为他指出一条所谓的活路,同时也有着明显的警告和威胁之意。
“太子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西征于我何益?我是否还有机会?”
夜深人静时,李世民经常忍不住这样问自己,却始终不敢细想下去
辞旧迎新,时间来到了武德十九年。
“储贰扬祉,式固邦家,元良治本,抚宁军国。第二十子许王元祥,生性纯孝,品质冲华,天资聪慧,朕观其早通圣贤之书,重致知之道,可承不朽之基,宜立为皇太子,以答众望,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正月初一,在元日大朝会上,皇帝颁发诏书册立许王李元祥为太子,并追封“已故”修容杨绮玉为淑妃。
紧接着,曾经自请流放蜀地的杨弘武官复原职为中书舍人,并得任太子中允其兄杨弘礼也因当初“大义灭亲”之功,被擢升为中书侍郎,同时兼任太子左庶子。
朝会结束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宏义宫。
为何会这样?
为何为这样!?
春寒料峭,雪花漫天飘舞,萧萧风儿不停地吹,不仅吹冷了李世民的身体,仿佛连他的一颗心都变得凉凉了。
李世民呆立风中,双目茫然地望着苍天。
李元祥出生于“玄武门之变”发生过后,李世民对这个二十弟根本没有半点印象。
杜淹死得不明不白,长孙无忌、杜如晦先后病卒,房玄龄常年任职地方,联络困难重重。
此时此刻,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个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院门外忽然响起了管事宦官的一声通报:“护国明昭公主驾到!”
李世民吃了一惊,险些跳将起来,但随即看到那雪中影影绰绰走来的女子,心头登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大步迎向来者,强忍着抓住对方双肩咆哮的冲动,问道:“三姊,怎会如此?”
李曜抬眸见他满脸的恼怒和不解之意,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反问道:“二郎问的可真是奇怪,莫非你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入主东宫么?”
李世民顿觉泄气,搓了搓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我们进去说吧,其实我就是想不明白父亲为何选二十弟做储君。”
二人匆匆进入宏义宫主殿的书房,待李世民挥手屏退一众侍者,李曜一撩袍裾便兀自坐下,开口道:“我知道二郎不甘心,但你大错已经铸成,若非父亲看在你是唯一嫡子的份上,恐怕你现在连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世民颓然地坐了下来,十年来费尽心思的计算,一朝化为乌有,他是真的感到有些心力交瘁了。
李曜心中冷笑一声,淡淡地道:“至少这天下还是我们李家的,你可是我唯一的胞弟呢,好好想一想吧,除了我给你的路子,你还有其他路可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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