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果然剪短了头发。
霍钺来探病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坐在床上,虽然穿着睡衣,外面却罩了件宽大短衫。
短衫的袖子很长,一直覆盖着她的手面而短衫的领子又很厚,几乎要把她的小脸隐没。
四月的天了,顾轻舟还是如此怕冷。
霍钺瞧见了她披散在肩头的发。
头发已经垂不下去,全洒在毛领上,仍是那般富有光泽烧得卷曲焦黄的部分,她毫不吝啬全剪了。
司行霈坐在旁边,正在削苹果。
“怎样了?”霍钺坐下,含笑问她。
语气是不经意的,眼睛却使劲往她头发上飘,带着几分遗憾。
顾轻舟道:“肋骨断了,脚也扭伤了,估计得修养几个月。”
霍钺道:“够拼命的,你越发像司行霈了。”
司行霈正好削完了苹果,又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床头的玻璃盘里,转头问霍钺:“像我怎么了?”
“像你不要命。”霍钺道。
顾轻舟只是笑。
司行霈道:“我的女人,像我不是应该的吗?”
霍钺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问顾轻舟当天的情况。
顾轻舟就一一说给他听。
除了司行霈,霍钺是第二个知道秘密的人。
“秦九娘和无言已经回山上去了,从此再也找不到凶手。我的汽车翻了车,司机和副官全受伤了,我也受伤了,合情合理。”顾轻舟道。
霍钺沉吟了下。
这三天,所有人都在打探消息。
废弃的火柴厂仓库,原本是个日本人走私原油临时储存的中转站。
那天晚上,顾轻舟和秦九娘、无言离开之后,火柴厂的火势并未得到控制,反而是越演越烈,发生了好几次的爆炸,还把那片树林烧个精光。
附近的农田一直荒废着,那也是日本人买下来的田地,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故而没有无辜的人受灾。
大火烧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在太原府消防队的帮衬下,这才慢慢熄灭,没有继续扩大。
他们在废墟里挖到了好些烧焦的骸骨,其中一位的佩刀居然还能看出形状,正是平野四郎。
听闻消息时,平野夫人当场昏死过去。
叶督军也震惊。
日本军方更是哗然,东北驻军已经派了人专门到太原府调查此事。
“之前刘见阳的叔叔被我的计谋牵连,逃离内阁时,平野四郎就派人暗杀我。
若不是蔡长亭见我还有用,暗中救下了我,我那时候可能就死了。不成想,他这次大费周章仍是要杀我。”顾轻舟说起了平野四郎。
霍钺看了眼司行霈。
司行霈的情绪已经平静了。顾轻舟若是一开始告诉他,他绝不容许她如此涉险。
“轻舟,你还是太冒险了,想要杀了他的方法很多。”霍钺道。
“我知道,可以暗杀。”顾轻舟道,“可这是太原府,是叶督军的地盘。一旦平野四郎被人暗杀,日本人绝不会轻饶叶督军。我不想给叶督军添麻烦。”
顾轻舟请求秦九娘和无言的同时,其实也可以派出密探。
但是,顾轻舟的密探都不及秦九娘师徒身手敏捷,神出鬼没。
“一旦暗杀他,就要布线,到时候会留下蛛丝马迹。如今也有蛛丝马迹,却是他自己预谋的,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他自己。”顾轻舟道。
所以,她在等平野四郎出手。
顾轻舟没有贸然行动,她不想因此惹恼了日本人,让叶督军和日本人结仇同时,她也不想彻底跟平野夫人撕破脸。
她到太原府来,就是为了打入保皇党内部,如今她还是没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她不能鱼死破。
“这次他不仅是自己预谋的,还炸了一个油库,日本人恨死了他。”司行霈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微挑,冲霍钺眨眨眼。
得意至极!
霍钺想,若是他拥有这样厉害的女人,他也会得意,甚至比司行霈更得意。
“这次的确做得漂亮,可惜代价惨重。”霍钺道。
顾轻舟擦伤数处,断了一根肋骨,扭伤了左脚。最惨痛的是,那头漂亮的长发,她养了一辈子的长发,烧没了。
如今短短的,俏丽可爱,霍钺却觉得遗憾极了。
“你这头发,也不知哪一年能长起来。”霍钺道。
顾轻舟则甩了甩脑袋,笑着对霍钺道:“真的很轻松。我到了如今,才明白那些女学生为何都要简短头发,我的脖子和肩膀,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她倒是十成满足。
司行霈含笑,将切好的苹果叉给她,见她一脸喜悦,他眼角眉梢全温柔了,也是心满意足。
霍钺发现,真只有他怜惜顾轻舟那头长发,顿时就笑了下。
司行霈请他吃苹果,他拒绝了。
就在霍钺探病期间,不少人也来看顾轻舟,都被佣人打发了。
辛嫂自有一套说辞,谁来了都是一样的话:“太太摔得太厉害了,不能起身见客。多谢您来瞧太太。等她好了些,会登门道谢的。”
访客们都被阻拦在外。
霍钺来了就不想走,坐在顾轻舟的房间里,和司行霈谈起话题就不断。
他留在这里吃了午饭。
午饭之后,叶督军也来了。
他已经换了件单薄的军装,四十八岁的年纪,因浑身结实的腱子肉,看上去也只是像司行霈和霍钺的老大哥,并不像长辈。
他也在顾轻舟房间的沙发里坐下了。
霍钺就挪到了另一边。
“没有内伤吧?”叶督军问。
顾轻舟摇摇头。
简单的问候和寒暄之后,司行霈问叶督军:“平野四郎的事,查得如何了?”
“没有查到凶手,初步估计是他的下属叛变,在冲突中起了大火。”叶督军道。
这就是日本人内部的凶杀,跟叶督军不沾边,叶督军不需要负责。
“那条走私的通道,平野四郎用得最多,如今被查封了,他的下属怕是有微词。”叶督军道。
沉吟了下,他突然问顾轻舟,“这件事,跟你有关系的吧?”
顾轻舟眨了下眼睛。
叶督军倏然醍醐灌顶。
这个瞬间,他心里充满了敬佩,同时又觉得这女人真可怕。
叶督军可能是上了年纪,对这样狠戾又睿智的女人,他无法驾驭,故而他生不出司行霈和霍钺那样绮丽的心境,只感觉顾轻舟吓人。
“督军,跟我可没什么关系。”顾轻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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