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地失魂落魄地出了老宅,姜老爷子在背后喊了他几声,见他一直没有停下,急急忙忙地下了炕,一边嘱咐姜老太太道:
“这孩子怕是误会了,我得去跟他说说,你好好歇着,能迷瞪就迷瞪一会儿。”
“老三平常也不这样啊!我看一准是老三媳妇儿在背后挑唆的!自打生了小蛋子,都不知道咋嘚瑟好了!”
“唉,芳泠啊,你这个嘴呀,操心费力地最后还落不下好,都坏在这张嘴上了!
小蛋子是三房十八里地一颗独苗,你今儿个这话说的重了。
老三就这么一块儿心病,你咋还专挑哪疼往哪扎呢?
我这就去找老三,今儿个务必得跟他把话说开了,不然孩子存了疙瘩,再成了心病,就不好了。你好好歇着,啊。”
“那这国营饭店的工作就不要了?三丫这活儿要是黄了,老二家的还能尽心尽力地帮着小秋丫头张罗么?她提的那,我看挺不错的。”
“小秋丫头的事儿不用太着急,我心里有数。再说老二媳妇儿是个识大体的,这事儿不成应该也不会故意使绊子。行了你躺着吧,把被子盖好了,先眯一觉吧。我一会儿要是回来的晚了,你也该干啥干啥,不用惦心我。”
姜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给姜老太太掖了掖被角,然后便动作迅速地趿拉着鞋,叼着烟袋,走到了门口。
姜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姜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了。
她刚刚折腾了这一场,确实是有点儿累了。
只是,姜老三这个她一贯不待见的儿子,真的要离她而去,反而让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倒也不是难过,而是那种“我怎么欺负你你都该受着,你敢不受我欺负就是不行”的霸道心理。
不过,好在雷七奶奶给她吃药丸里,也有养心安神的成分。
姜老太太没纠结多久,只阖上眼帘,斜靠着躺了一会儿,没多大会儿功夫就睡着了,竟然还微微地打起了鼾。
姜老爷子到底年岁大了,奔着三房的方向追了半晌,竟然也没有追上姜大地。
他干脆走到三房看看,却发现姜大地并没有回来。
老三这孩子,这执拗起来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该回家的时候不回家,这是去了哪里了?
姜老爷子心中担忧,面上也带了出来。
沈春柳见状,也有几分着急:
“爹,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大地他怎么了?”
姜老爷子强挤出一个笑脸儿:
“没事儿,我来看看小蛋子。既然老三不在家,我就先回去了。要是老三回来了,你打发四丫头给我送个信儿。”
姜老爷子说完就走了,一路上满心怅然,一边走一边抽着旱烟袋,只是这天儿冷了,风又大,烟袋锅好几次都险些被吹灭了,搞得姜老爷子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没找到人,就没有办法解释清楚。
不解释清楚,这误会拖下去,拖得越久,就越解释不清了。
所以今儿个无论如何必须得找到姜大地,跟他好好聊聊,再怎么也不能拖过夜!
姜英秀看出来沈春柳着急了,连忙安慰她:
“我爹那么大个人了,偶尔没按点儿到家,多大点个事儿啊!就不行人家偶尔见个兄弟啥地?你这瞎着急乱上火的,回头没了奶水,让我们小蛋子饿着呀?”
沈春柳被姜英秀这么一数落,反而心情放松了下来。
虽然她知道,即便自己真的没了奶水,小蛋子也饿不着。
其实她的奶水本来也不多了小蛋子再有几个月就可以断奶了,现在已经有几分抓饭儿了。
其实,有秀秀这个姐姐在,小蛋子怎么可能饿着呢?吃得不好都不可能吧!
自打秀秀当家以来,家里的伙食几乎天天花样翻新,好吃的就没断过。
四丫头的门路也不知怎么那么广!不光能找来很多稀罕的紧俏物资,甚至还能找到不少反季节的、甚至是外地才有的东西回来。有好些东西,她连见都没见过。
最初她还担心这丫头拿回家的好东西的来源,不过,四丫头跟她认认真真地保证过,这些都是自己的稿费换来的,绝对没有半点作奸犯科,她就放下了一多半的心。
虽然这个解释,她依然觉得有几分牵强,可是,她也早早就聪明地学会了不管、不问、不追根究底。
秀秀再怎么能耐,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自己当然了解她的人品。
她说没有作奸犯科,那就一定没有作奸犯科。
既然这钱物都是正道来的,那自己身为当娘的,却还得让孩子操心衣食,哪里还有脸面追根究底,问个清清楚楚呢?
沈春柳没有发现,她其实早已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依赖的重心,从姜大地身上,转移到了姜英秀身上。
四丫头这么说,摆明了是不让她操心。
那好,那她就不操心。
既然姜老爷子都上三房来找大地了,说明他们肯定是没有谈妥。
至少,大地应该没有妥协。
具体的也得等他回来再问了。
姜英秀自然看得出来沈春柳态度的变化,她没有多说,只让几个小的好好陪着沈春柳,外加帮忙照看小蛋子,自己就出去了。
姜英秀准备撒开意识力的大网,铺遍全村,试试能不能找到姜大地的位置,然后直接跑过去,把人带回来。
她上次去鄂苏国那一趟,意识力得到了巨大的锻炼和提升,此时已经可以轻松地形成一个铺遍全村的粗疏的网络了。
只是,这个大网的持续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左右,再多了,可就坚持不住了。
如果她要在比较小的范围内使用这个能力,比如说在一套院子里,那么这个意识力的网络,就可以坚持到几个小时,甚至更久。
如果她要把意识里覆盖在一个蜘蛛网那么大的范围,那么这个网络的质地,不但可以像布匹一样细密,它的存续时间,也差不多可以支撑到二十四小时。
不过,姜英秀虽然想着把她这意识力的“蛛网”普遍全村,却完全没有用上。
她只出了三房的院子门,走了不到几百步,就遇见了一脸迷茫,失魂落魄的姜大地。
姜英秀二话没说,拉着姜大地就回了三房。
姜英秀打发六丫去给老宅送了信儿,自己给姜大地烧了一锅姜汤,放了几个红枣,还用着姜汤给姜大地冲了浓浓的、热热的一碗红糖水,看着姜大地喝了下去。
等到姜大地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了,姜英秀便把院子门锁了,又把屋子里的门也锁了,跟姜家三房众人“开会”:
“上回我去镇上,发现很多变化,我觉得,以后咱们家人还是低调点好。”
沈春柳和姜大地都有几分不解,他们都不是啥高调的人啊!
姜英秀慢悠悠地说道:
“简单滴说,就是咱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不要对外透漏半点口风。
咱们在家里吃了啥好吃的,做了啥好饭菜,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家人平时上工带的饭,也不能高出别人家太多。
就比如说黑面饼子,糠菜团子,比人家吃,咱们明面上也得吃,实在吃不惯,大不了里面掺点细粮,但是绝对不能做得太明显。
以后给老宅送的吃的,也不能再送了。
若是你们心里不舒坦,觉得过意不去,那就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有老爷子老太太过寿的日子,可以送点不太打眼的。
不打眼的就是比如韭菜盒子,土豆丝卷饼这类的。
其它时候都不能再送了。
至于那些精细的、山珍海味什么的,都不能暴露。
像什么飞龙啦,狍子腿啦,海参啦,这些东西,自己闷头吃就行了,谁也不能到外头说去!不然咱们就再也吃不着了!”
姜大地和沈春柳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这个闺女有本事,有门路,有主意,既然她这么说了,必然有这么说的道理。
其实杨树沟子村这地方,除了一部分土著,大多数村民都是建国前历年战乱逃荒过来的,经历过深刻的饥饿记忆。
所以,即便在那三年自然灾害期间,他们也都一直是别的都豁出去,也一定要让自家人吃饱的心态。
这种“藏着吃”的做法,其实非常普遍,除去极个别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这么做。
要是搁以前,姜英秀这么说,姜大地说不定还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觉得难过,觉得姜英秀不孝顺。
但是这会儿,他刚刚“发现”自己其实“不是亲生的”,心神巨震,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姜英秀对老宅是否孝顺呢?
姜大地既然不反对,沈春柳自然也不会反对。
姜英秀了然,把目光扫向几个妹子:
“六丫、八丫、九丫,你们想过以前在老宅那种啥也吃不着的日子吗?”
几个小的满脸坚决:“不想!”
声音铿锵有力,响亮地把姜大地和沈春柳都吓了一跳。
姜英秀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家里,这些腊鱼腊肉,熏鸡酱鸭,该收拾的,都收拾起来,不能再放到明面上。一方面招人惦记,一方面招人嫉恨。
以后咱们家吃饭的时候,都得锁门。
如果有人来了,吃的东西都得赶紧藏好,或者赶紧吞下去。
另外,还得整一锅硬邦邦的那种黑面粗窝头,每天吃饭的时候,饭桌上都得摆上一份,这样回头要是有人来查,咱们把别的吃食藏好了,那黑面窝头就摆在明面上让人查。
还有,冬天的酸菜,白菜或者萝卜土豆,都得弄出来一份儿,等到风声紧的时候,咱们桌面上就摆这个,吃这个,务必把每天的检查组给忽悠过去,当然暗地里咱们该咋吃还咋吃。”
姜大地还在恍惚之中,没怎么主意,沈春柳推了推他,让他回神,然后问姜英秀:
“秀秀,你咋突然想起来说这个了?这检查组啥的,你是打哪知道的?”
姜英秀语塞。
她上辈子听过这检查组的事迹,不过那是大食堂时期的事情,不允许个人家私藏粮食,必须在大食堂吃大锅饭。
后来因为大食堂办不下去了,粮食不够吃,后来又重新允许各家各户自己做饭了。
但是,后来她听说,在那十年间,这种检查组又出现了。
如果谁家胆敢吃的伙食标准超出其他人,就会被追根究底,不刨出来点儿啥能把人整倒的干货不罢休。
不过,对姜大地和沈春柳当然不能这么说。
还是推到张彩霞身上吧。
姜英秀神秘地凑近了姜大地和沈春柳,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是去找彩霞姐了吗?彩霞姐跟我说,她也是从内部听到的小道消息,说在临县已经有这种事儿了”
姜英秀心知,前世今生的两个时空,其实是有很大差异的。
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这辈子未必一定就会一模一样地发生。
但是,与其去寄望于侥幸,期待那些悲惨的事情不要发生,不如尽力防患于未然。
即便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也不过就是吃饭的时候麻烦点罢了。
并不会给家里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而万一自己担忧的事情成了真,自己却没有提前预警,而让家人卷入那种旋涡,那她岂不是要后一辈子的悔!
是的,穿过来几年以后,她几乎已经把姜家三房这几口人,都看成了自己的家人。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处心积虑地给姜大地洗脑,让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护着沈春柳,护着几个孩子,这是作为男人的责任。
因为如果没有姜大地照应着家里,她就没办法放心地离开。
不管是暂时的离开,还是永远的离开。
当然,短期内,她要离开也都是暂时的离开。
韩天亮和洪建设给她寄来的信里,都委婉地提到了一些大城市的现状。
苏经理也跟她详细地讲过,途经几个大站的状况。
虽然说没有乱到不可救药的程度,火车还在运转,很多机关单位还在正常上班,很多学校还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本正经地教书育人。
但是也已经有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暗潮汹涌,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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