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重重宫殿暗云撒满了浓墨浑金的色彩,在暮霞的垂映下缓缓化作了无数重叠的深色剪影,茯若与清儿沿着御花园假山后的小道回永和宫,御花园的假山的曲径小道修筑得极为偏僻,但却是个直通御花园北角的,永和宫及琼露阁与那北角都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茯若故挑了这近道回宫。
张常在被茯若劝解过一阵,心下宽慰些便回寝宫了。茯若带着清儿,二人不过半柱香的时辰便回了永和宫,一进宫门,素莲便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娘娘,你可去了何处,奴婢等在宫里等的好心急啊!方才两宫太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让娘娘明早去请安,奴婢在娘娘许久未归,心里头不免有些担忧了”
茯若听了这话,倒也不大在意,慢慢坐在贵妃榻上,宫女秀儿上来递了一盏六安茶,茶香缓缓弥漫开,茯若品了两口,神态自得。笑着对清儿道:“这宫里的茶比家里头的茶味儿更浓些,以前家里头的,虽有茶香,但却淡了些。”
清儿也细细的嗅了嗅渐渐弥漫开的茶香,笑道:“这六安茶是仁惠太后今日派人送来的,自然是好的东西。”
茯若听了清儿的话,想起一事,眼眸一转,语气疑惑的问着素莲:“两宫皇太后都来传话了,那么明日本宫究竟是先去昭惠太后宫里还是仁惠太后宫里呢?”
素莲听了这话,不知怎么回话,脸上微微冒了些汗,支吾了几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茯若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王掌仪出来解围道:“昭容娘娘有所不知,昭惠太后乃是母后皇太后,若是后宫嫔妃请安,是应先去向昭惠太后请安的。”
清儿听了这话,脸上却生出一丝不满之色,嘟囔道:“若是先向仁惠太后请安,难道就违了宫规吗?”
素莲听了这话,只惊恐地向清儿嚷道:“姑娘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了,咱们这阖宫上下的人都要遭罪了。这宫规岂是可以议论的。”
茯若也瞪了清儿一眼,语气似塞外的一抹寒烟:“越发没了规矩,你要是日后犯了宫规,本宫可不会来救你!”
清儿挨了茯若的训斥,脸上不由得有些一阵火辣辣的。低下头退了出去。茯若又让海常贵带着手下几个小太监摆好了晚膳,让秀儿伺候着用了晚膳。便推脱身子困乏,要歇息下来。王掌仪又是去伺候茯若沐浴。
茯若躺在床上,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如开了满地梨花如雪。茯若的头发极长,黑且粗,洁白月色下恰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从纱帐里流出来。王掌仪见了也不禁夸道:“昭容娘娘的头发可真是好,便似油墨一般乌黑。”
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茯若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她望着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喃喃道:皇后乃是昭惠太后的表侄女是么?
王掌仪在一旁替茯若拾掇着衣物,淡淡道:“是的,皇后娘娘的母亲与昭惠太后乃是一母所生的姊妹。”
茯若手上把弄着自己的青丝,幽幽道:“明日给昭惠太后请安了以后,本宫还是也去给仁惠太后请安吧!若是论辈分,仁惠太后算是本宫的姑母呢!”
王掌仪和蔼的笑道:“娘娘说的极是,明日大概皇上和皇后也会去给昭惠太后请安的,昭惠太后是先帝明宗的皇后。她的母亲乃是景宗皇帝的胞妹元靖公主。明宗做太子时,她就以良娣的身份嫁入了东宫,后来太子即位,她便被封了慎贵妃,隔了半年便成了皇后,如今的皇上登基后便尊她为母后皇太后。昭惠太后身份尊贵。娘娘明日可万般出不得差错啊!”
茯若嫣然一笑:“这个自然,自是不能出差错的!”
翌日,天色微明。茯若便起身了,拉开床边的月影纱,王掌仪和清儿早已带着一干宫女在一旁捧着洗漱用具和衣物齐声请安,接着一个个进来,服侍着茯若洗漱穿衣。茯若本欲仍旧穿着淡色的衣服,但王掌仪却劝道:“娘娘且听奴婢一言,今日乃是去与昭惠太后请安,六宫嫔妃都在,娘娘乃是宫里头位分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昭容,若是娘娘穿着简朴,岂非让其他的嫔妃笑话。”
王掌仪言语恳切,连清儿也不住在一旁劝道:“是啊,小姐,还是换件鲜艳的衣服吧!免得叫别人小看了去。”
茯若听了二人的话语,却也换了。挑了件绯红色色刻丝翟雁纹的衣服,两只袖口较往日的衣服略为宽大几分,露出里面用金银双色线刺就的云霞纹,甚是精美。梳了一个朝天髻,两边各带了几枝珠花,至于流苏则选了一对坠有南珠的带上,又戴了一支赤金打造的金步摇。将她整个人衬的华贵无比。
清儿服侍着茯若打扮稳妥以后,王掌仪让宫女带来镜子。茯若往镜子略看了看,便笑着对身旁的王掌仪说:“让底下人准备肩舆,去长乐宫。”
茯若到了长乐宫以后,只见皇后和其他的几位嫔妃在哪里等着,昭惠太后仍在梳洗。茯若环视一周,发现敬贵妃还未曾到,茯若向皇后问了安,其他嫔妃都比茯若位分要低,便一齐恭声道:“嫔妾向昭容娘娘请安,愿昭容娘娘万福金安。”
茯若被这么嫔妃请安,她一眼便看到了昨日看到的张常在与文充仪。便让她们一干人都起来
皇后见了茯若,脸上露出似雨洗桃花一般的淡然笑容:“宋昭容今日来的可真是早,并且今日看起来容光焕发,想必定是昨日作了一个好梦吧。”
茯若见皇后这番话,恐其有深意,便恭谨温和的笑道:“皇后娘娘过奖了,嫔妾乃是后宫妃嫔,与太后请安乃是礼仪,起得早且打扮整洁都是对太后娘娘的敬意。”
皇后听了这话,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昭容不愧是世家出身,倒是知书达理啊。一席话下来说的连一点错缝儿都没有,真是叫人佩服啊。”
茯若听了这话,温言道:“嫔妾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多谢皇后娘娘夸奖了。”
文充仪带着身边的两个宫女走到皇后跟前,对着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方才嫔妾仔细看了看,好像六宫的嫔妃都来了,只有敬贵妃一人还没有来了。”
一个穿着浅绿色的纱袖衫的女子缓步走到文充仪身边,笑道:“好像昨日皇上去了敬贵妃的坤华宫,可能过会儿会与皇上一起过来吧。”
文充仪对着身边那个女子笑了笑:“听了苏才人这话,敢情苏才人你不是吃醋捏酸了!”
苏才人听了文充仪的话,笑着打了文充仪两下,道:“你这个人总是来笑话我,在皇后面前也不守规矩。”
茯若见那苏才人头上只挽了一个高椎髻,头上只带了两个碧绿色的簪子,及一颗半大的南珠,看起来甚是简朴,那苏才人的容貌却是极为清秀脱俗的,比之文充仪似芍药花般的娇俏可人,苏才人便似一株木槿花般令人见之忘俗。
皇后听了二人的言语,脸上早已有些不痛快了,沉吟道:“敬贵妃昨日盛宠,今日或许是起的晚了,再等上一刻也是无妨。反正太后娘娘也还在梳洗。”
二人听了皇后的话,都噤声道:“是。”
昭惠太后手搭着身边的洪尚仪缓步走到了长乐宫的正殿,皇后居中,茯若居于皇后右下方,再往下边文充仪,苏才人,张常在及其他嫔妃都对昭惠太后跪下请安行礼。
昭惠太后示意让众人起来,依次坐下,昭惠太后岁数不过三十上下,生的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实是个出色的美人,且气度雍容,神色间自有一股贵气。皇后在一旁看着太后笑道:“太后,昨日睡得可还好。”
昭惠太后听了一笑置之:“睡得有什么不好,宫里头的事有你来做主。哀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看了看,复又问道:“怎么今日敬贵妃没有到?”言语中已然含了三分不悦。”
皇后脸上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昨日皇上去了坤华宫,可能敬贵妃起的晚了也是有的。”
文充仪也在一旁附和道:“想必是敬贵妃昨日伺候皇上的晚了,现在仍在床榻上酣睡也未可知啊!”
众嫔妃听了文充仪的话,都不禁笑了起来,不过碍于昭惠太后在此,笑了一两声也就住了口。茯若倒是一直沉静着脸色,最末的张常在也是如此,只在一旁静静的把玩着手上的碧玉镯。仿佛周围的欢笑都与她无关似的。
昭惠太后望着手中的玉如意,细细的抚摸着,身旁的洪尚仪让手下的宫女,给前来请安的各宫嫔妃都上了茶点。昭惠太后抬头看了看,问道:“听闻前几日宫里新来了一位昭容,不知是哪位?”
茯若站起来,向着昭惠太后恭恭敬敬行了礼:“臣妾昭容宋氏,见过昭惠太后。”
昭惠太后细细看了茯若几眼,便让她起来了,对着身旁的皇后笑道:“这宋昭容生得倒美,出身又好,这样的嫔妃在皇上身边,哀家也就放心了。”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便如三月春日的温润阳光,对着昭惠太后笑道:“臣妾也是这般想的,若是六宫的嫔妃们都为皇上诞下了一子半女,那本宫也就安心了,本宫想着宫里头的孩子也就只有两个皇子和一个帝姬,到底还是少了。”
昭惠太后听了也是笑了笑:“皇后这话说的倒是在理。”
正殿外的内监尖声道:“皇上驾到,敬贵妃娘娘驾到。”
殿中的嫔妃都起身,向着走进来的皇上行了礼,皇后倒是最后才起身,直到皇上走到跟前了才行礼,敬贵妃也对皇后请了安。又对着昭惠太后行了问安礼,才跪下请罪:“臣妾今日向昭惠太后请安来迟,还望太后恕罪。”
昭惠太后听了这话,冷笑两声:“敬贵妃乃是皇上的宠妃,又诞下了一对子女。哀家怎敢惩罚你呢?”
敬贵妃听了这话,脸上顿起一片哀戚之色,仿似清雨梨花,低下柔枝,无限凄婉。皇后在一旁倒是冷眼旁观,仿佛太后言语为难敬贵妃是替她出了恶气似的。皇上见敬贵妃哭的哀切,到底心有不忍,便劝道:“太后娘娘,今日实是儿臣起的晚了,敬贵妃是一直伺候着,所以才请安晚了,还望太后娘娘宽恕她一回吧!”
昭惠太后见皇上替她求情,到底也就缓了语气:“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吧!只是皇帝且记着,还是要雨露均沾为好,皇后与其他嫔妃都当盛年。多多繁衍皇嗣,才是后宫的第一大事,才能江山万代,后继有人。”
皇上听了太后的话,温和的笑了笑:“太后的话,儿臣记下了。”便扶着敬贵妃起来了,皇后见此脸色变得越发阴郁。张常在也是一副有些寡淡的失落神色。至于其他嫔妃更是嫉恨万分。
茯若细细看了看皇上,只见他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委实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皇上看了看身边的一干后妃,对着茯若说:“前几日有位新进宫的昭容,想必就是你了吧!在宫里头还住的惯吗?”
茯若含笑行礼:“臣妾昭容宋氏,见过皇上。宫里头的一切都很好,多谢皇上挂心。”
皇上笑道:“那便好,若是有什么不惯的,对皇后说便是,皇后乃是朕的贤后,有她在,朕的后宫一直都清净无事。”
皇后听了这话,脸色露出些许的感动,温言道:“多谢皇上夸奖,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皇上看了看皇后,脸色却少了一份亲切,倒是沉静了许多:“皇后贤惠,倒是朕的福气,懿仁皇后去世后,嫡皇子无人照顾,便由皇后照顾吧!”
而这个决定也给所有人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包括皇后在内全部愣在了原地。皇后在一阵惊愣过后不敢置信地问道:“皇上,您说真的吗?”她无法相信皇上会将他与先皇后唯一的嫡皇子交由自己照顾,这对她这个未有所出的皇后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必说也知道。
敬贵妃听了皇上的决定,脸上闪过一丝恨意,但只有那一瞬间便为一种不自然的喜色所替代:“嫔妾恭贺皇后娘娘,终有一子。”
其他嫔妃也是对着皇后道贺,皇后自是一番喜色。对着皇上感激道:“多谢皇上,臣妾定会悉心照料嫡皇子。毕竟臣妾与嫡皇子也是名义上的母子。”
皇上拉着皇后的手,沉默不言。众人在长乐宫哪里坐了一两刻,便一齐跪安了。皇上一出门便去了乾元宫召见大臣,商讨政事。皇后与敬贵妃的肩舆先后离去。茯若带着手下宫女缓步走在长街上。心里思绪万千,如今皇后有了嫡皇子,敬贵妃有二皇子,二人又不和多时。只怕后宫以后要多事了,茯若想到了这里,缓缓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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