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四月十八,皇后所择选的五位适龄女子入宫,于承明殿受了册封典礼后,便一齐来凤仪宫参拜皇后及其余嫔妃。因着五人乃是新入宫,宫里头除了绫姝外,其余嫔妃的位分都在这五人之上,且她们此番的位分都都低,册封典礼也是甚为简略,不过是寻常的礼部官员,依次授予册文便可作罢。
椒房殿内,皇后安然端坐于殿中朱漆雕纹的凤座上,敬贵妃居于左侧下首,右侧下首便是茯若及玉贵嫔,再依次便是宜贵人,文昭媛,绫姝等人。
文昭媛看着五人为首站着的苏充仪不觉轻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绫姝,笑道:“这位苏充仪生的可比宜贵人要年轻貌美的多啊,指不定过不多日她也能坐上贵人之位,和宜贵人平起平坐了。”
绫姝知道文昭媛素来心直口快,却也只是淡然回了句:“苏充仪出身百年世家,若真如文昭媛所言,也算是所得其所。”
宜贵人听见了一旁文昭媛的嘀咕,却也轻笑道:“皇后娘娘的眼光奇佳,所选的自然都是极好的,苏氏虽美,可是本宫瞧着段氏和唐氏却也生的甚是清雅,蒋氏和黎氏若是论起娇俏可人都不在文昭媛之下,看来往后这后宫要热闹了。”
茯若心下暗暗感慨,宜贵人虽说沉稳安分,看人的眼光却是极准的,苏充仪论起姿色固然是五人中的翘楚,可段氏清秀脱俗,唐氏清雅出尘。二人站在一起恰如一对双生的白莲一般清雅高洁。而蒋氏眉眼间颇有几分玉贵嫔的风骨,而黎氏论起妩媚风流之态却又与敬贵妃颇为相似。
玉贵嫔此时却笑着道:“本宫瞧着段才人与唐才人的清韵倒是和惠贵嫔极像,如今满宫上下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惠贵嫔,想必两位才人很快便会引得皇上注目的。”
这一番话中夹着些许的酸意,却也属实,自询开始宠幸茯若后,对玉贵嫔的情分倒是渐渐淡了,虽说每月仍有两三次召幸,却远远未及她初入宫时那般的专宠了。为此她心里极为不平,对茯若的嫉恨都多了几分。敬贵妃听着玉贵嫔的言语,心下却也颇为恼恨,便冷冷道:“两位才人的父亲都是朝中的文官出身,若是凭着自身的姿色得了皇上的宠幸也算是好事,也不用自己的母家出力。省的似旁人的父兄一般在战场上厮杀,指不定哪日便马革裹尸了。”
玉贵嫔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红,知道敬贵妃意在讥讽自身所得宠幸乃是皇上念及自家父亲的战功,狠狠地瞪了敬贵妃一眼,便冷冷道:“若是家父当真于战场上马革裹尸,那算是为国尽忠,臣妾为此也会深感荣幸,好歹臣妾的父辈不是任人驱使的奴役出身。”
敬贵妃闻言大怒,刚要发作,一直默默不言的皇后发话了:“每次你们来着凤仪宫都要唇枪舌剑的争论许久,今日乃是五位新人入宫,敬贵妃同玉贵嫔便这般争论,若是让新人看见了,轻的认为本宫治理六宫不善,重的以为后宫失和,须知后宫前朝紧密相连,后宫失和,皇上便不能安心于前朝政事了,你等还是都少说几句吧。”
众人倒是都噤声不语,皇后复又对着那五位新人道:“你们入宫后所居何处,本宫昨日已安排妥当。苏充仪便居与毓秀宫中,段才人与黎选侍同住与启祥宫,而唐才人便随着文昭媛同住储秀宫,至于蒋选侍便与何充仪同住延禧宫。
五人依次行礼谢过皇后,皇后正色道:“本宫还望你们五人可以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嗣,那样本宫便能安心了。”
当晚,询便召了苏充仪侍寝,或许是喜欢,接连三日都是由苏充仪侍寝,第四日便晋封她为从五品的修容,随后倒是皇后贤惠,念及绫姝入宫许久位分仍旧只是正六品的充仪,特意向询为绫姝求了恩典,故询隔日便下旨册封了绫姝为正五品的修仪。往后半月,其余四人也接连侍寝,不过论起宠幸都是远远不及苏修容,侍寝后未曾有过晋封。
自从苏修容获宠,询对茯若的情意便渐渐淡了,几个月来,来永和宫的次数不过仅仅寥寥数次而已,其余多是新近入宫的五人在身边伺候,就连皇后宫中也只是一月去一次而已。茯若为此到时极为感慨君恩易断。
这样沉闷的时日便慢慢过了两三个月,已是盛暑时节,京都天气越发炎热,因京中夏日暑热,询这番便起了去永安行宫避暑,直至初秋时节,天气转凉方才回京,前几番乃是西南赫连族战事,随即又是皇后与顺安贵人的身孕,不便出行,因而耽搁了未去。此番询倒是定了心思,要去行宫避暑,早早的便让皇后吩咐内务府的人前去安排了,定了七月初六的日子出行。
永安行宫乃是依山而建,宫内大多是园林景致,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景致与宫中大为不同。
询选了大造殿作为寝宫,皇后选了与大造殿正对的交泰殿。仁惠太后素喜清净便留在宫中,昭惠太后住在行宫东北方的景春殿。宫内随行的妃子只有皇后,敬贵妃,玉贵嫔,茯若,宜贵人,以及新人中最得宠的苏修容,唐才人同段才人而已,其余皆是留守宫中。因着庆顺帝姬也随着昭惠太后来了行宫,宫中事务悉数都交给了文昭媛打理。询特意挑了离大造殿较近的宫苑给苏修容居住,茯若所居的宫苑感古堂离大造殿甚远。为此询大多数是让苏修容侍寝,茯若也仅仅只是两三次侍寝,至于旁人,例如皇后,宜贵人等,恩宠更是稀少。茯若一时间也闲来无事。所幸感古堂与宜贵人所居的锦绣阁相近,因此二人倒是时常一起闲谈品茗。
茯若靠在贵妃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碧玉镶金雕兰花样步摇。对着宜贵人道:“如今苏修容最得盛宠,宜贵人与她同宗,想必面上也会有光吧,或是不多日苏修容有了身孕,本宫想着惠顺帝姬也能有伴了。”
宜贵人闻言温和一笑:“惠贵嫔娘娘说笑了,不论是谁得宠,嫔妾的面上又是那样,左不过都是宫里的姐妹,谁得宠不都一样么?何况,惠顺帝姬怎会没伴,皇上膝下除了惠顺帝姬外,不是还有好几位皇子帝姬么?”
茯若弹指一笑:“宜贵人说的倒是在理,倒是显得本宫目光短浅了。”
宜贵人闻言一惊,急道:“娘娘莫不要往心里去,嫔妾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茯若细细瞧着宜贵人的容貌,生的极为清丽可人,算是个美人,但比之苏修容便生生差了一大截,不单是宜贵人,便是皇后,敬贵妃,玉贵嫔等论起容貌,比之苏修容都略逊一筹,唯有玉璃的姿容可与苏修容相较。
茯若安然一笑:“宜贵人也忒小心了,本宫不过是玩笑话,这样倒是显得见外了。”
宜贵人听了这话,倒是稍稍回复了脸色,和声道:“如今嫔妾已身在贵人之位,身边也有了惠顺帝姬,这算是上天厚待了。”
茯若笑道:“按着苏修容如今的荣宠,兴许过不多时皇上便又会晋封她的位分,指不定下次她便是昭媛或是昭容了。”
宜贵人淡淡笑:“苏修容得宠,昭媛昭容的位子她也坐得。”
茯若闻言,心中闪过一阵落寞之意,兴许过不多日自己便又会似以往初入宫闱般寂寥度日了。宜贵人虽说不得宠,身边好歹还有惠顺帝姬,而自己却一无所出,不由得心里生出了一股戚戚之意。
初到行宫的前几日询都是召苏修容侍寝,再不然便是段才人与唐才人。至于其他人见面都是极少,宜贵人走后不久,询身边的首领太监高柱便进门道:“惠贵嫔娘娘,皇上有请。”
茯若久不见询,骤然闻得询传召,感到有些意外,便随口问道:“皇上独自一人在殿中么?”
高柱颇有些讷讷,半刻后才道:“还有苏修容还一旁。”
茯若闻言一笑,便柔声道:“公公且先去回皇上,本宫片刻就到。”
大造殿。四面空廊迂回,竹帘密密低垂,殿中极是清凉宁静。进了正殿中却见询与苏修容正在对坐品茗,询见到茯若到了,含笑道:“茯儿来了。”
苏修容恭敬的对茯若行礼,柔声道:“嫔妾修容苏氏给惠贵嫔娘娘请安。”
茯若见苏修容的形容,不觉轻笑道:“修容快快请起,修容这般丽姝之色,难怪皇上厚爱修容了。”
苏修容闻言,脸上都是有些红了,喃喃道:“惠贵嫔娘娘谬赞了。”
询命身边的内侍捧了一盏茶给茯若,柔声道:“这是新贡的雨前龙井,朕念着你素爱品茗,故特意叫了你前来。”
茯若心下流淌过些许的感动,即便如今的恩宠淡了,至少询的心中还是念着自己的。便含笑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苏修容华眼波将流,盈盈浅笑,对着茯若柔声道:“惠贵嫔娘娘清秀绝俗,皇上必然是厚爱的。”
询伸过手去,拉着苏修容的手,笑道:“惠贵嫔乃是母后的族人,朕自然是不能不将她放在心上的,可是朕对倩蓉也是极好的。”
茯若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芒刺堆里滚来扎去,扎得到处都痛,偏偏又拔不出来,原先心底的感动早已消失殆尽,原来他待自己便是这样,只不过是因为是仁惠太后的族人,单单只是这层情面而已,然而对着苏修容却才是情真意切。惊骇片刻,方才回复了胸中的不安。却仍旧柔声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倩蓉便是苏修容的闺名了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果真是人如其名。”
询却也不大在意,笑着问道:“这茶茯儿以为如何,可还中意。”
茯若细细品了一口,才柔声道:“茶味清新冷洌,极是难得,算是绝品了。”
询颔首道:“朕想着倩蓉入宫已有数月,想着再过几日便晋她的位分为正四品的容华,却不知茯儿以为如何。”
茯若心里不由得忽地一沉。思虑着:“苏修容的位分晋的好快,才入宫寥寥数月便是正四品的容华,兴许未及一年,,苏氏便可与自己平起平坐了。”茯若的笑容得益,柔声道:“臣妾只是嫔妃,这等事皇上做主即可,再不然也有皇后娘娘可与之商议,臣妾不便置喙。”
询的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朕还没有将此事与皇后商量,故而想先来问问惠贵嫔的意思。”
茯若沉下声道:“臣妾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苏修容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静静聆听茯若与询之间的话语,随即便道便说身子不爽快,自行回宫去了。
询闻言,只不疾不徐的说:“为何万万不可,莫不是惠贵嫔也似寻常妇人般吃醋捏酸了,见不得朕宠着苏修容?”
茯若闻言,心下不觉含了几分委屈,沉下脸来,冷冷道:“皇上便是这般看待臣妾,臣妾身为宫嫔,且嫉妒乃是女子德行之大亏,臣妾自然是不会如此的,臣妾之所以认为晋封之事不可,乃是因为苏修容进宫不过寥寥数月,皇上一直专宠于她,对于其他进宫的新人不过尔尔,或是此时又晋封了她的位分,臣妾只怕其余嫔妃心寒。”
询冷笑两声道:“难为惠贵嫔想得倒是周到,都学会体恤其余嫔妃的心思了,只是未知是否是真心。”
此刻茯若的心却似秋末暴露于风中的手掌,一分一分的透着凉意。却又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那彻骨寒冷激得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片刻后,茯若方才振声道:“臣妾方才所言皆是出于真心,还望皇上明鉴。”
询冷哼一声:“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朕不过与你商议一番,晋封与否仍旧是朕说了算,只是,怎的惠贵嫔如今也似皇后那般的性子,事事与朕相左呢?”
茯若满脸血红,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儿:“臣妾乃是视皇上为夫君,事事都要为皇上考虑长远,若是皇上只需旁人唯唯诺诺,唤来奴才商议便是,省的让臣妾惹怒了皇上。”
询又气又恼,指着茯若狠狠道:“朕原先以为惠贵嫔只是高洁出尘,如今看来却是桀骜不驯。”
茯若冷声道:“臣妾只是言之所实,并未有过桀骜不驯。”
询登时勃然大怒,斥退了茯若,顺手将那青釉茶盏掷了出去,摔得粉碎。
茯若出了殿门,清儿便迎了上来,好奇道:“出了何事惹得皇上大动肝火,方才奴婢在外头听见了里间皇上训斥的声音,又被茶杯打碎的声音。”
茯若的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本宫也不知怎的,就惹了皇上大动肝火,他将本宫斥退了出来。”
清儿闻言一惊,颤声道:“怎会,小姐不是一向最得皇上宠爱的嘛,如今也。。。”
茯若横了她一眼,清儿没有说下去,茯若长叹一声道:“得宠也是以往的事情了,自打苏修容进宫,皇上来永和宫的次数也不过两三回,如今本宫又惹怒了皇上,只怕来日被打入冷宫也未可知啊。”
清儿却也无言,只是默默的随着茯若回了感古堂。
茯若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她辗转反侧,却又不敢贪凉。今日之事抑在心里的逼仄,茯若起身,噤声走到殿后廊上,望着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月华被或繁或梳的树叶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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