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寂静,寂静,只有上林苑花开声与飞鸟声,从远远近近传过来。皓月如霜,落下惨淡白光。
茯若倚在窗边,恍惚才想起,她初次入宫那晚,似乎也是这样的朦胧月色。
长乐宫里,昭惠太后的神色淡然,手里拿着一串碧玉南珠,口中喃喃念叨。
询立在下首,只是缓缓说道:“皇后此册立以来便不知谨慎行事,且事上御下,儿子思之再三,决意废后,昭惠太后乃是母后皇太后,还希望太后下旨,废黜皇后宋氏。”
昭惠太后闻了,只是凝神伤感道:“废黜蘩懿的时候,哀家想着乃是蘩懿罪行深重,委实不能再敬承宗庙,所以哀家便由着你废了她,如今的宋氏,可是已过身的仁惠太后的侄女,与皇帝也是姑表兄妹,虽说哀家心里也不是十分中意这位皇后,但她到底是皇后,我朝开国百年来只有高宗皇帝和你废黜过皇后,但高宗皇帝的皇后赵氏企图教唆外戚谋害,高宗不得已才废黜了她,你先前已经废黜了一位皇后了,怎的如今还想着再废黜第二位?”
询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雾水般的潮湿:“还望太后明鉴,儿子也是无法。宋氏为了替澄儿谋得太子之位,设计害死了润儿。朕当初不愿册立宋氏为后便是担忧兄弟阋墙的事出现,如今却成真了,朕怎能不痛心疾首。”
昭惠太后无奈的叹息带了悠长的尾音,似有无限唏嘘:“这些都不过是他人之言罢了,那柳氏虽说是皇后赐予太子为妾的,但那柳氏一口咬定乃是皇后教唆她谋害太子,恐怕是为了将所有罪责嫁祸到皇后头上,而让真正的黑手安然无恙。这便是其中的疑窦了。且审问柳氏,及拷问凤仪宫的宫女,都是禧皇贵妃一人经手,那禧皇贵妃原是与皇后宋氏交好的,怎的这回审问起来,却是一点情面都没了。到底是在六宫,人心叵测,昔日唇齿相依的姐妹如今变得这般冷面了?”
询闻了,只是闭目叹息,手中毫无意识地蜷缩着。他沉默良久才轻轻颔首。
昭惠太后更是久久郁然道:“废黜皇后于国祚乃是大大的不祥啊。且你原先已废了一位皇后,哀家如今可是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你废黜第二位了。”
询的语气有些生硬,只是道:“到底是儿子昔日草率了,闻了顾全仁惠太后的心愿,便立宋氏为皇后,如今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当真是难做?”
昭惠太后叹气道:“且皇后如今膝下还有仁元公主,若是贸然废后,仁元又该如何?莫不成是要将她降为帝姬。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且若是废了宋氏,仁元自此在后宫里的身份,非嫡非庶,身份尴尬,她才只有十一岁,若是这般。往后可如何指婚,旁人知晓了她乃是废后之女,那户人家还敢娶她?皇帝可以不喜欢皇后,但仁元到底是你的亲骨肉啊。”
询只是定了定语气,道:“权且将仁元交于仁贵妃,待得往后册立了新后,只将仁元算作新后的女儿便是,她仍旧是公主,她到底是朕的女儿,朕断断不会亏待了她。”
昭惠太后太后沉默片刻,静静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哀家以为,若是废后必要昭告天下臣民。无端废黜国母,皇帝又该如何安抚天下臣民呢?”
询的神色阴郁难定,缓缓道:“皇后宋氏未能诞下皇子,是为无后,且设计谋害储君,是为不仁,暗害禧皇贵妃,使其于怀胎期间误用有害的香料,是为妒忌嫔妃。这些罪行还不够她被废黜么?”
昭惠太后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只是道:“暗害皇贵妃不是蘩懿所为么?怎的如今又算到了宋氏的头上。”
询只是无奈道:“那宋氏早便是知道蘩懿赐予她的沉水香与朕的龙涎香混合可使有孕的女子小产,但她见禧皇贵妃熏染却一言不发,这莫不是妒忌么?”
昭惠太后闻了此言,原本蓦然的脸色倒是平和了许多,只是静静道:“原是这样?怪道禧皇贵妃未替皇后求情,原来她也恨毒了皇后。”
询只是冷冷道:“皇后无端端害死了她的孩子,她焉能不恨?”
昭惠太后默默了良久,手里拿着那串南珠在手中辗转轮回,良久才淡淡道:“是啊,宫里的孩子原本便活不长。哀家命薄,一生无儿无女。失却子女的哀痛却是无法感同身受了。但哀家昔日为皇后之时,亦是不得明宗皇帝所喜,而纯献皇贵妃却是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思,明宗皇帝数次都有废黜了哀家的心思,多亏了当时的明圣太后拦着,哀家在皇后的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后的位子上,这日子才过的舒坦起来。这便是哀家不赞同皇帝废黜宋氏的缘由,一个皇后得不到皇帝的心是这世上最委屈的事,明明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和旁的嫔妃恩爱相好,还要因旁的嫔妃害的自己险些被废,皇后的位子所说天下人瞧着是母仪天下,光芒万丈,但只有在这个位子上坐着才知道那滋味是如何的万箭穿心。”
询只能静静地听着,心思缓缓游逸。思绪盘结无定。
昭惠太后只是无奈道:“不论如何到底留着她的后位,皇帝能因为昔日顾全仁惠太后的面子册立宋氏为皇后,如今哀家也望着你能顾全哀家的面子保留宋氏的皇后之位。虽说哀家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但哀家到底与皇帝是名义上的母子啊。”
询只是静静看了看昭惠太后,才缓缓喊了句:“太后。”不由得在心里想起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皇位焉能传给自己,而他二十岁登基之初,朝臣蠢蠢欲动,多亏了这个女人一手摆平了朝臣,让自己坐稳了皇位。细细思索,对着昭惠太后的感念之恩不由得越发重了。
昭惠太后微微一笑,道:“且皇帝说了半天定是要废黜皇后,倘若废了皇后,这偌大的后宫谁又能继位中宫呢?皇帝所想的到底草率了。”
询只是深思道:“禧皇贵妃儿女双全,又深得儿子之心。可坐得皇后之位。”
昭惠太后只微眯了双眼,轻轻笑道:“皇帝莫不是忘了,禧皇贵妃原是宫女出身,她昔日不过是寿安宫伺候的宫女,且她的家眷都是被先帝流放的罪人,皇帝仁厚恕了他们的罪过已是宽仁无比,若是立了张氏为皇后,岂非让天下人非议。”
询只是赫然冷笑道:“天人下非议又算得什么?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册立什么样的女人为皇后都是朕的心思。与天下人有什么相干。”
昭惠太后斜倚着身子,沙哑道:“皇后乃是天下人之母,册立皇后乃是天下大事怎的不与天下人相干。且宋氏到底算是毓秀名门出身,而那张氏不过是个凭借色相魅惑皇帝的下作贱人,若是皇帝想着立她为后,还请皇帝先行赐死了哀家。以免哀家往后眼见凤仪宫皇后的宝座被出身微贱的娼妇霸占。坏了我大夏朝百年来的国祚。”
询的眼光有一瞬的迷离,只是不解道:“缘何昭惠太后便是这般的嫌恶皇贵妃,昔日也是太后将她废入冷宫,还是由母后恕她出来的。”
昭惠太后的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缓缓道:“皇帝也万万不要忘了,张氏出的冷宫,一切事务都是由宋氏打理的,便是她回了永安宫,无人伺候都是宋氏体恤她,将在身边伺候的人拨了两个过去。当时满宫里的人都瞧不上张氏的出身,唯有宋氏对她真心相待。宋氏又有何缘由要去害她的孩子,且宋氏当时已是贵妃了。又有协理六宫之权,无故谋害她与宋氏又有何好处。”
询只断然决绝道:“人心隔肚皮,且她嫉妒生事,又是什么做不出来的。”
昭惠太后只是淡淡说道:“皇帝且先退下,但皇后之位可是万万不能废黜的,其余哀家也不愿多说了。”
晴光落在他面上,有照不亮的阴翳。询给昭惠太后跪安后,才缓步离去。
洪尚仪眼见着询走远了,才走到昭惠太后跟前,只是道:“太后娘娘素来和仁惠太后不睦,如今皇上要废黜宋氏,太后可借此将宜贵妃扶上后位,太后为何要一力保住宋氏的皇后名位。”
昭惠太后冷冷笑道:“这便是你的见识了,怎的如此浅薄?虽说哀家不喜宋氏,但那宋氏的为人也不算的十分可憎?且皇帝一心要让那张氏贱人为后,若是由那张氏做了皇后,哀家与那张氏积怨已深,且她的母家便是由哀家的父兄弹劾流放的,她又被哀家废入冷宫多年,她心里只怕是恨毒了哀家,若是由她做了皇后,哀家往后的日子可是万般难捱了。”
洪尚仪只是无奈道:“但那张氏眼下已是皇贵妃了,皇帝又将凤印交到了她的手上。如今皇后失势,张氏便算的是后宫之主了。”
昭惠太后沉吟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如今太子身故,因着宋氏的失势,皇帝也彻底疏远了临海王,看来这太子之位多半是要落在张氏诞下的三皇子身上了,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张氏便是皇太后,哀家这位太皇太后岂不是要仰她鼻息。”
洪尚仪点头道:“所以太后要保全宋皇后,希望往后她们二人相互钳制。太后便可明哲保身了。”
昭惠太后神色冷冷,只是漠然道:“保全宋氏乃是其一,眼下宋氏张氏已是水火不容之势了,若是由得日后宋氏做了母后皇太后,张氏做了圣母皇太后,她们两宫相斗,哀家与宋氏也好摆平了张氏,且如今最最要紧的,便是要帮扶宋氏东山再起,她的后位是哀家一力保全下来的,她往后自然知道分寸,且最最要紧的,哀家要指望借着宋氏的手除了张氏,只要张氏不在人世了,便是她儿子做了皇帝,将来垂帘听政的人都是哀家这个太皇太后。”
洪尚仪定定一笑,道:“太后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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