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刑部对欧阳泰的罪证倒是悉数呈上了乾元宫,询随意翻了翻,都是些私交外官,任内亏空的罪责,只是随意撂下一句话:“瞧在他一门忠烈,他的家眷一概保全,至于他本人,且赐他毒酒便罢。待得这件事了了,欧阳府的软禁也该解了。”询似乎是疲倦极了,只是斜斜支在青玉案上,如玉山倾颓,伏几醺睡。
他正欲合眼,却见茯若翩然而至,姿态清远,笑意端庄,一袭大红色织锦宫装,一对碧玉东珠耳坠倒是在华贵中显出了些许的清丽。询见了只是含笑道:“皇后来了,朕方才已经下了旨意,赐欧阳泰毒酒,算是留他一条全尸,若是皇后想着去送他一送,这几日便可。他暗暗思慕了皇后这些年,朕相信皇后亦有不少的话要亲口去问问他。”
茯若不禁冷笑:“左不过便是些轻微的罪名,皇上何至如此,且不论欧阳泰乃是百年世家,到底也要瞧在仁元的面上,且说他私交外官,任内亏空。那为何单单要处死了欧阳泰,而不是旁人。且这些罪名照着我朝律例,原本都不过只是些流放的罪责,皇上缘何要这般不留情面。”
询点点头,道:“朕相信皇后定然知道,为何朕一定要杀了欧阳泰,皇后到底是朕的妻子。朕贵为天子,他动了这样的心思这么多年,朕岂能容他。”
茯若无神抚摸着发髻上冰冷的金线坠珠流苏,缓缓道:“皇上明鉴,臣妾与他之间是清白,还望皇上三思,到底宽恕了他。”
询的神色登时含了几分怒意,只是冷冷道:“清白?倘若当真清白,朕今日不过是赐死一位臣子,皇后为何要来替他求情?莫不是他当年曾向你求亲,你无以为报,如今便只有替他求情了么?”
茯若心底一片哀凉,道:“臣妾只是不愿意见到皇上错杀忠臣,让皇上背负骂名。”
询静静地看着她,眼波并无一丝起伏:“朕倒是时常想起皇后昔年初次进宫的时候,是那般的清秀脱俗,朕当时是真心爱慕你的,只是如今朕与皇后都已经回不去了。皇后无须在多言了,往后皇后仍旧是皇后。只是这件事朕的心意已决。”
茯若淡淡道:“皇上容不得欧阳泰无非是因为臣妾。”
询的声音沉稳而笃定,并无一丝迟疑,只阴郁道:“不错,朕便是因为皇后才痛恨他,恨他暗自思慕皇后。皇后乃是国母,乃是朕名正言顺的妻子。朕是定要杀了他的。”
茯若闻言,身子仿佛被落进了冰冷的河水中,周身凄寒彻骨。只是苦笑道:“这些都是旁人的污蔑罢了,臣妾在深宫之中从来不知这事。皇上口口声声说臣妾乃是皇后,乃是皇上的妻子,为何皇上从未相信过臣妾。宁可去相信旁人的闲话。”
询只是冷冷闪过茯若一眼,道:“这样的事情,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且说若不是因为朕相信皇后,如今下狱之人怎会单单只有欧阳泰一人。还望皇后不要辜负了朕的苦心。”
茯若的心如同覆着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皇上如今可曾还有一丁点的心思在臣妾身上。于皇上而言,臣妾不过是一件摆设而已。皇上何曾真心深爱过臣妾。臣妾只是皇后,而皇上心里真正看做妻子怕是另有其人。”
询的神色掠过一丝迟疑,只是默默了半刻,便再无一言。
茯若只感到震腑之痛,沉重道:“或许皇上不该听从仁惠太后之言,册立臣妾为后,亦或是臣妾一开始便不该遵从仁惠太后之命入宫为妃。如今的臣妾与皇上不过只是一对怨偶。”
闻了茯若沉痛的话语,询的语气有了些许的温和,他只道:“这世上的事原本便是极难预测的,朕原先以为皇后的性子不过是有些清冷自持罢了,如今才觉得皇后的清冷之中更多的却是傲气。”
茯若凄然笑道:“然在皇上的眼中,臣妾的傲气不过是让皇上愈发生厌的桀骜不顺罢了。”
询只是无奈的摆摆手,示意茯若下去。
她怔了片刻,才缓缓起身,道:“待得这件事了了,且送仁元出宫吧。”
凤仪宫沉静如水,沉闷而邈远。茯若坐在榻上,安尚仪在一旁伺候,茯若瞧着可怖月色,只是冷冷道:“如今宫里头不太平,你们最近也要仔细些,那张氏是铁了心要除了本宫的,如今这件事,已是让皇上对本宫失了耐心,若是再出了旁的事,本宫怕是便要守不住这凤仪宫了。”
安尚仪低声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近日来得知了一件事。高公公遣人在暗地里调查御膳房的宫女,但是这件事倒是并未惊动道司膳与掌膳。只是那御膳房的典膳被叫去问过数次,这件事乃是奴婢上回去坤华宫替皇后娘娘传话偶然间见到的。莫不是皇上对于淑贵嫔之死有了什么疑心?着人在暗地里调查。”
茯若双眸微扬,只是静静道:“原来竟有这种事,那高柱乃是皇上身边的人,看来这件事错不了,定然是皇上起了疑心,不然他不会无故让高柱来查这件事。好在被你暗中瞧见了,如今看来,本宫倒是要生个法子来应对了。”
安尚仪道:“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张氏结怨已深,奴婢只是忧心此事莫不是皇贵妃张氏在旁挑唆的。且前番弹劾欧阳大人的事,便是张氏一族的人所为。”
茯若神色肃杀,冷冷道:“那不过是皇上的授意罢了,皇上心里早已起了疑心。张氏不过是赶巧得了皇上的意罢了。只是如今本宫已是难做,若是再捅出了淑贵嫔的事情,本宫便真真是要走到尽头了。”
安尚仪道:“奴婢曾听人说,昔年皇后娘娘在西京行宫之时,宫里原是皇贵妃主事,而淑贵嫔与皇贵妃一向多有不和。”
茯若微微颔首道:“这倒是提醒本宫了,且将祸水引到永安宫去,至于御膳房的人,司膳乃是本宫一手提拔的,至于那掌膳,倒是只有委屈她了。还望这件事能够灭了张氏的气焰。”
二人正在言语间,宫外有人来报,昭惠太后来了,茯若只连忙起身前去迎接,昭惠太后入内,只是笑道:“皇后许久不来哀家的处了,哀家在长乐宫里头闷得慌,如今便只有出来找皇后说说话,解解闷。”
茯若只是吩咐了安尚仪下去伺候,又亲自扶了昭惠太后上座,只是道:“臣妾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昭惠太后只是让洪尚仪扶了茯若起来,茯若静静侍立在一旁。倒是昭惠太后说了句:“如今前朝出了那件事,皇后心里想必定是极不好过的,这倒是提点了哀家一件事,那张氏一日不除,哀家与皇后便一日不能心安。”
茯若只是笑道:“臣妾何尝不知皇太后深意,只是皇上待她情深义重的紧,且臣妾与她又是素有嫌隙,若是臣妾出手,只怕是皇上生了疑心。”
昭惠太后沉稳笑道:“淑贵嫔那件事,皇后做的倒是很利落,杀母夺子,如此一来,皇后便有了能与皇贵妃抗衡的棋子了。”
茯若不曾想昭惠太后竟是得知了这件事的。险些站不稳,多亏了身边的洪尚仪扶住了她,只是静静道了句:“皇后娘娘到底要当心身子啊。”
昭惠太后道:“哀家倒不是想着来追究皇后的过失,只是如今这件事,咱们到底要寻个法子怪罪到张氏的头上去,哀家在前朝已然布好了局。张氏家族被铲除指日可待,只是这件事,若是能以推到张氏头上,哀家也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茯若闻了昭惠太后的言语,心下略略宽心。只是道:“臣妾多谢太后。”
随即,昭惠太后只是笑道:“倒也不必谢我,只是除了张氏过后,溶儿的太子妃人选可要让哀家决定,皇后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了。只是安心做你的六宫之主便是了。”
茯若恭顺笑道:“这是自然,虽是臣妾乃是后宫之主,但臣妾的权柄还不都是皇太后给的,且太子娶谁做太子妃,臣妾在意那些事做什么?”
昭惠太后举眸良久,方才道:“如此也好。皇后知道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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