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金秋桂花飘香的时节,皇后的身孕却是已经满了六个月,溶疼惜她这一胎,只是下旨让慧贵嫔全权代理六宫事宜,凡事或有不决者,只和长乐宫商议便是。溶为着顾全宜贵太妃与苏婕妤,只是下旨让纯宁妃往后便留在颐宁宫。无需再回西京行宫去了。为此,宜贵太妃倒是欢喜了许久,只还亲临乾元宫去给谢恩。
茜薇往寿安宫去的时候倒是越发的多了,茯若待她也是极为亲厚的,但偶尔也劝道:“虽说哀家知道你孝顺,但你若是得了空,也还是要多去长乐宫,以免太皇太后心里有什么不痛快。”
茜薇清冷一笑,道:“太后娘娘多虑了,臣妾往长乐宫去请安的规矩可是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只是平时无事的时候,臣妾不愿意到人跟前去凑热闹。”
茯若淡淡道:“皇帝到底也是糊涂了,慧贵嫔入宫的时日尚浅,且说你的位分又在她之上,怎的皇上会将这协理六宫的权柄给她?哀家只觉得皇帝处事不当,皇后也不在一旁规劝。”
茜薇沉郁道:“臣妾也不是在意协理六宫的权柄,只是慧贵嫔自进宫以后便与臣妾不和。虽说臣妾的位分在她之上,但她时常在臣妾面前冷嘲热讽的,臣妾只是烦心也无非是为了这件小事罢了。”
茯若道:“慧贵嫔的性子到底是有些跋扈了,不过这后宫的女子有几个好相与的,且如今皇帝的后宫也不过在寥寥数人罢了。若是往后多选秀几次,三宫六院的嫔妃多了起来,那才叫令人心烦呢。”
茜薇沉吟道:“臣妾到底是沉不住气,让皇太后见笑了。”
茯若正色道:“你已然算是稳重了,且如今皇后有了身孕,皇帝不许你协理六宫,哀家想着,怕是有着旁的原因。”
茜薇淡淡道:“许是因为臣妾乃是出身薛氏家门的,而臣妾的姑母。”茜薇默默片刻,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茯若亦是陷入了沉思,只是道:“许是因为这样一层关系,到底不过是陈年旧事罢了,当年哀家尚未入宫,只是听起宫里的旧人随口说过几句。当年懿仁皇后有孕,而你的姑母薛氏已是正一品的贤贵妃,皇帝许她协理六宫,但薛氏意在后位,只是借机害了懿仁皇后,这后来的事情,咱们都知道了。兴许皇帝不过是在顾虑这一层罢了。”
茜薇低低道:“臣妾不知这些,只是知道当年姑母被废位之后,父亲便左迁到了远处。且举家上下都随着父亲离了京城。好在过了些年后,先帝又将父亲官复原职。”
茯若叹气道:“也难怪慧贵嫔与你不和,她算是懿仁皇后远亲。只怕是这有这层关系的缘故。”
因着皇后傅氏的身孕算是溶登基的第一个孩子,且又是中宫皇后所出,因此溶与太皇太后都十分看重皇后这一胎,饮食与补药都是由着凤仪宫的人仔细料理,便是洪尚仪也时常去凤仪宫帮着董尚仪打点一二。至于太医院更是每日都派了太医去凤仪宫侍候。
到了第七月,皇后到底沉不住性子,在太医把脉的时候,只是问了句:“本宫所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那太医姓杨,乃是太医院中一等一的好手,听了皇后的话,脸色只是一肃。随即道:“皇后娘娘这一胎从脉象来看,似乎是位公主。”
皇后的心只是一沉,喃喃道:“不会,不会,本宫怀孕时一直服用酸梅汤,且更是吩咐御膳房的人每日都要送酸杏果脯来,本宫一直觉得怀的是皇子。”
杨太医只是跪下给皇后磕头道:“还望皇后宽心,且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孩子,且又是中宫嫡出的。皇上必然会万分疼惜这个孩子的。”
皇后心中阵阵发紧,脸色只是越发的不好了,道:“正因为本宫是中宫皇后,且这一胎又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孩子,若这胎是个皇子,那是祖宗庇佑的大喜事,但若是个公主,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杨太医道:“皇后如今还年轻,便是这胎是个公主,往后一定还会再度诞下皇子的,且皇后终究是六宫之首,皇后的孩子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嫡出。”
皇后无奈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若是其他的嫔妃抢在本宫之前生下了皇子,那本宫的颜面往哪里放。”
杨太医不知该如何答话,皇后定定道:“今天的事情可万万不能告诉皇上。只做本宫的胎像一切安好便是。”
杨太医道了句:“那么太皇太后那边,可要告知一二。”
皇后蹙眉道:“这件事绝不许让凤仪宫以外的人知道。”
待得杨太医出去了,董尚仪来服侍皇后喝安胎药,皇后的脸色只是越发沉郁,只冷声道:“方才太医说,本宫的这一胎是个公主。好在皇上好不知道,但这件事也务必要瞒着外头的人,尤其是乾元宫和长乐宫的人。”
董尚仪给皇后捶腿道:“皇后娘娘多虑了,皇上素来疼惜皇后娘娘,即便这胎是个公主,难不成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情意还能就此减了?”
皇后秀美蹙起,只是道:“虽说如今皇上每天都来探望本宫,但如今皇上在后宫嫔妃留宿的次数也是越发多了,先前只是慧贵嫔还稍稍得宠些,如今的苏婕妤与薛昭仪都在时常陪着皇上,本宫只不过是担心她们中有人怀了身孕,那便不好了。”
董尚仪道:“即便她们有了孩子,也不过是庶出罢了,怎么能够与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皇后闻了,只是淡淡道:“但她们若是有谁先行生下了皇子,那便算是皇上的长子了。而本宫只生下了一位公主,皇上的心意会如何,本宫也难以揣测。”
到了延和四年的隆冬,四下都是朔风剧寒,如能蚀骨。而皇后已是到了快临盆的时候,但许是因为她数月来的郁郁不欢,她临盆的那一天却已是深夜了,溶只是独自歇在乾元宫。而黄佑将他唤醒,告知他皇后生产的消息时,他自是十分欢喜,只是忙穿了衣服,便往外疾步而去。
到了凤仪宫外,宫女太监只是跪了一地。只听见里头皇后的惨呼阵阵传来,溶只觉得十分难受,大步走了进去。却见茯若已然到了,给茯若问安后,便急忙道:“母后,现下皇后她怎么样了?”
茯若道:“哀家听太医们说,皇后似乎有难产之像,到底是皇后她平日忧思太多的缘故。”
溶只是眉头一皱,道:“皇后她成日里又是在忧心什么?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居然也是这般的不在意,不为旁的,到底她也要好生想想她腹中的孩子。”
里头的稳婆出来焦急道:“皇后娘娘一直使不上来劲。可要再用催产药。”
茯若心里一沉,只是淡淡道:“怎会这样,但若是冒然用了催产药只怕是伤了皇后的身子。”
溶沉吟道:“且斟酌而行,务必要使得皇后平安无事。”
不知是过了多久,只闻得凤仪宫内殿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皇后只觉得腹中空空的,但却未闻得婴孩的啼哭。只是无力道:“孩子可生下了?”
稳婆将婴孩抱出,只是董尚仪上前来哭泣道:“皇后娘娘切勿伤心,这是个死胎。”
皇后闻了,只是又惊又怒,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昏了过去。董尚仪出去将此事告知了溶与茯若。溶听了,只险些站不稳,亏得一旁的黄佑扶住了他,倒是茯若镇定自若,只是道:“皇后自有孕以来,所用的饮食与补药都是你们仔细伺候的,怎的如今皇后会生下一个死胎。”
董尚仪哭泣道:“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溶的声音没了丝毫的底气,只是道:“那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
董尚仪道:“是一位公主。”
溶沉吟片刻,只是道:“好生照料着皇后,至于长乐宫那边儿,也要仔细些,太皇太后的年级大了,说的时候要小心些。”
寒风吹过凤仪宫外光秃秃的枝丫,昏惨惨的宫灯只是洒出斑驳的光影,使得整个凤仪宫都显得沉重而又疲惫,便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茯若的神色如常,只是对着溶沉郁道:“皇帝也且宽心些,到底好生宽慰皇后,你们还年轻,孩子往后还有再有的。且如今也不早了,你且回乾元宫去休息吧。”
皇后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了,董尚仪等宫女已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如今见她醒了,只是上来伺候。皇后的身子似乎是虚的紧了,她只是淡淡道:“本宫让皇上失望了。”
董尚仪只是道:“皇上与太后并未责怪娘娘,皇上临走前只是叮嘱着奴婢们好生照料着你的身子。”
皇后眼中泪珠滚滚:“本宫原想着可以一举得男,如今,倒是累的阖宫都来看本宫的笑话了。”
董尚仪只是心疼道:“皇后娘娘,到底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啊,孩子往后还会再有的。”
皇后在诞下死胎过后,身子便全然垮了,且因着忧思成疾,饶是太医院时常来进些汤药,也是无半点好转的迹象。
溶虽说仍旧时常去凤仪宫探视皇后,但二人早已生分了许多。溶便是来探望皇后,也总是说不上几句话,便走了。
一转眼便是延和五年的初春了,但皇后一直病体沉重,且因着皇后诞下了死胎,这个宫里都郁郁的。到了二月末,皇后许是因为心境一直郁郁,病体越发沉珂。
董尚仪每日只是在凤仪宫打点事务,偶尔宽慰皇后道:“还望娘娘到底放宽心,眼下娘娘到底要先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皇后干涸的双眼中似乎连泪水也流不出了,她只是淡淡苦笑道:“本宫辜负了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指望,更是辜负了傅氏家族。且如今本宫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怎还敢想着往后的事情。”
董尚仪双眼含泪,只是低低道:“皇后娘娘,您到底要快些好起来啊,若是娘娘不好了,奴婢们可真真要没了主心骨了。”
皇后卧在床上,咳了几声,淡淡道:“若是本宫不在了,也不知道是谁继位中宫。”
董尚仪只是摇头道:“皇后娘娘何必说这些晦气的话语,娘娘正当盛年,且皇上和娘娘乃是结发夫妻,娘娘可万万不要泄气啊。”
皇后怆然摇头道:“罢了罢了,结发夫妻,便正是因为如此,本宫才觉得愧对皇上。”
过了数日,皇后的身子依旧不见好,溶这日照例去凤仪宫探望她。只见皇后服用了汤药,正在床上闭目安神,整个凤仪宫都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味。皇后鲜妍的容貌显得憔悴了许多,溶瞧着她,只觉得一阵心酸。皇后缓缓睁开眼,看见溶,只强撑着起来行礼,溶只是扶住了她,道:“你我二人,原是不比在乎这些虚礼的。”
皇后只是靠着,无力道:“臣妾的身子怕是要不好了,皇上,臣妾对不住你。”
溶只是温沉道:“那个孩子没保住原不是皇后的过错,且说咱们往后一定还会再有孩子,且朕所求的只是皇后快些好起来便是了。”
皇后淡淡一笑:“臣妾还记得刚刚加入东宫的时候,皇上那时候还是皇太子,你待臣妾也是如同现在这样。臣妾还记得,大婚那夜皇上执着臣妾的手对臣妾说,如今总算有人来东宫陪你了,你一个人在东宫里孤单的很。”
溶淡淡道:“是,那时候皇太后和母妃斗得厉害,朕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毕竟宫里头的人都说是母妃害死了肃悯太子,这东宫的位子才空出来的。可是自从皇后嫁进了东宫,朕觉得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和朕一起分担这一切了。”
皇后勉力道:“那是臣妾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只有我与皇上两个人,再无旁人了。只是可惜臣妾嫁进东宫不久,皇太后便把薛昭仪也送了进来。”
溶的笑容沉了下去,只是道:“皇后这些年一直与薛昭仪不睦,原是为了这个。”
皇后道:“皇上虽说心里待她淡淡的,但其实皇上心里待她是和臣妾一样的。这些年的许多事,臣妾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溶的语气有了些许的冷漠:“皇后如今是糊涂了,薛昭仪一向安分,朕不过也只是喜欢她的清净自持罢了。”
皇后的神色越发的软弱了,只是道:“臣妾是不喜欢她,因为自从她嫁进了东宫,皇上的心便要分一半给她了,且臣妾明白,皇上心里始终都有她。”
溶的口吻渐渐疏离了起来,道:“薛昭仪虽说只是妃妾,但朕也算是她的丈夫。朕心里自然有她。”
皇后痴痴道:“臣妾只是记得,在她进宫以后,她给皇上做了一个香包,皇上竟是日日都带在身上,且即便皇上甚少去她宫里过夜,但皇上每隔一两日便让她进乾元宫来陪你用膳,这些臣妾都是知道的。”
溶只是渐渐道:“朕今日才知道皇后原来如此的心细。朕只猛然惊觉,仿佛朕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皇后,即便咱们二人成婚数年。”
皇后凄婉一笑:“是啊,臣妾也似乎从未真正猜透过皇上的心思,即便皇上待臣妾很好,但臣妾仍旧不满皇上的心里还有旁人。”
溶感叹道:“怪道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好,皇后成日总是胡思乱想,兴许是这样,才使得你腹中的孩子保不住。”
皇后闻了,只是不住咳了起来,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道:“皇上到底还是责怪臣妾。”
溶不答话,只是施然起身,行了几步,沉声道:“皇后勿要在多思虑了。这对你的身子有百害而无一利。”
皇后不答,只是一人卧在床榻上。似乎整个人都疲倦极了。
溶以及身边伺候的人,迤逦而行,黄佑问了句:“皇上今晚是去那位娘娘宫里歇息。”
溶思索了片刻,道:“朕回乾元宫了,和皇后说了许久的话,朕觉得疲累的紧。”
溶行在路上,在凤仪宫说了许久的话,出来时已是月色苍茫了,他的心思亦是茫茫的,只是随口道了句:“朕与皇后多年夫妻,但如今皇后的孩子没了,朕只是感觉这些年的夫妻之情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黄佑陪着笑道:“兴许是皇上和皇后太过于伤心了。过些时候就会好了。”
溶瞧着黄佑恭顺的脸色,只是道:“朕待皇后很好么?”
黄佑道:“这个自然,皇后娘娘有孕的时候,皇上不是每天都记挂着皇后娘娘的身子么?连寿安宫和长乐宫都在说皇上待皇后真心。”
溶的语气多了一份寂寥之感:“但兴许这对于皇后来说,还是不够。”
溶刚刚回到乾元宫,正在闭目安神,只便闻得凤仪宫哪儿传来宫女的哀嚎,只见的黄佑急冲冲进来,道:“刚凤仪宫的人来报,皇后娘娘薨了。”
溶的声音有几分恍惚,泪水渐渐溢出,道:“朕到底还是辜负了她,定要好生办理皇后的身后事。”
黄佑出去了以后,溶一个人在乾元宫默默了许久。
消息传到颐宁宫的时候,宜贵太妃和纯宁妃正在对弈,纯宁妃叹气道:“皇后到底也是可怜。只是眼下凤仪宫的又空了出来。只怕后宫又有纷争了。”
宜贵太妃淡淡道:“若是毓秀宫那位争气,兴许咱们苏氏便能再出一位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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