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遥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后,她是一个安静的皇后,不争不抢,静静的做好属于她该做的,她最喜欢的是做女红,后来眼晴不太好了,她就看着宫女们做着女红,也是种享受。
直到服侍皇帝的公公慌张的进来告诉她:“皇后娘娘,皇上不行了。”
她愣了下,匆匆朝皇帝的寝宫跑去。
早在三个月前,御医就告诉她皇上是不行了,因此她心里有着准备,但真到时候了,那些准备好的东西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悲伤。
弥留之际的皇帝对于一干跪在外面的后妃谁也没有召见,只除了太子和皇后,当皇后到来之时,他连太子都挥退了下去。
“皇上。”
心遥跪在皇帝的床边,紧紧抓着他枯瘦的手,悲痛的道:“你别丢下我。”
“遥儿。”
皇帝望着这个陪伴了他四十多年的女人,她是他的皇后,可他们之间怕是谁也没有真正交心过彼此,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是彼此最为重要的人:“朕自坐上皇位,这辈子殚精竭虑,为江山为社稷,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你是,你是。”
“你说,朕有没有让两位师傅失望?”
心遥摇摇头,哽咽的道:“没有,他们会以为你傲的。”
“遥儿,朕从未有杀两位师傅之心,你信朕吗?”
心遥微怔了下。
“你不信,是吗?”
遥儿的神情告诉他,她是不信的,哪怕他即将死去,是啊,他的一生猜忌太多,忌惮太多,造了很多的杀孽,遥儿又怎么会相信他呢?
“我信。”
“真,真的?”
心遥点点头,他虽是皇帝,从小却受尽宫人的欺辱,父母好不容易救出了他,却无法抹去他内心深处的伤痕,他外表看着阳光,温和,实则内心阴暗,阴狠,可这样的他依然是渴望亲情的,对她的父母,他防备,但最多也只是想着软禁他们,并没有杀他们之心,在他内心,始终视他们为亲人。
“我做了你四十多年的皇后,要是连这点也不知道的话,岂不是白活了。”
皇帝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他紧紧攥着心遥的手,吃力的问出最后一句话:“遥儿,你,你可爱过朕?”
夫妻四十多年,他的皇后总是安安静静的,在他面前从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撒娇争宠,她安静,温柔,但他知道她有手段,他封她为后,要在后位上站稳靠的只能是她自己。
皇帝没有等到皇后的回答。
心遥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夫妻四十余年,感情深厚,可他这句话还真是难倒了她,至少,她无法说出她爱他这句话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后太子即位。
太子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执政,如今成为了皇帝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做了太后的心遥将凤印以及后宫所有的事全权交到了儿媳妇手里,她呢,每天就带着绣女做做女红,有空了就去逗弄玄孙。
这样的生活一直是她想要的,只是偶尔看到先帝的画像时,免不了会伤感一番,大伯,大娘不在了,爹和娘,还有吴印叔他们是死是活她也不知道,姐夫带着姐辞官故里,这把年纪了也不会长途跋涉的回京,他的弟弟继承了大伯的生意,定居在了西域。
京城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虽然每天几个孩子会来跟她请安,可她最好最快活的那段时间并不在孩子的身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心遥的眼晴远看还好,近看是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索性连女红都放下,每天就种种花,种种草的。
偶尔认真看看镜中的自己,老得厉害啊,满头的白头,脸上的细纹只多不少。
“绣坊又有了关于绣法的新花样,”宫女在她耳边问:“您要去看看吗?”
她眼晴虽不能看近物,但耳朵却好的出奇,宫女轻轻一说就能听见:“是吗?
那自然是要去看的,那几个小丫头啊,可真是如我的意,每隔一段时间就搞些新绣法出来,让人不喜欢都难。”
身边的几个宫女掩嘴轻笑。
“母后,母后。”
当今的皇后娘娘跑了进来,一把跪在了心遥的面前:“母后,您救救意儿吧,您快救救意儿吧。”
意儿是当今的太子,也是她的长孙,心遥示意宫女将皇后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大惊小怪的?”
“母后,太子,太子受奸人撺掇,竟然想提前即位。”
皇后惊惶的道:“皇上要杀了他,求您去救救太子吧,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
心遥在宫女皇后的搀扶下来到前朝时,整个前朝的广场都是战后的血流成河,可见当时的战况有多么的激烈,她活到这么老,经历过后宫的风雨,看到这样的惨状还是第一次。
这样规模的逼宫,仅仅只是受奸人撺掇这般简单吗?
心遥望着这些本该在战场上杀敌,最终却死在自已人手中的将士。
“母后?”
皇帝看到母后来了,望了眼母后身边的妻子,叹了口气。
“你打算如何处置太子?”
心遥问重点,她相信皇帝已经有主意,非杀即软禁。
“皇上,太子是受奸人撺掇,他无心的。”
皇后跪在了皇帝面前痛哭哀求。
皇帝示意身边的宫侍将皇后带下去,自己则是扶着母亲走在蓝天白云之下的宽阔宫道上。
“太子之事牵连甚广,母后,朝廷接下来会肃清一片党羽,怕是会重新换血。”
皇帝嘴上说得轻松,这心里可不好受,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儿子,谁能想到太子会反呢。
“就如皇后所言,太子是个好孩子,哀家也不信他会反。”
心遥拍拍儿子的手背:“你要震慑那些有反心之人可以,但不许拿太子开刀。
帝王之家本就无情,可哀家还活着,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想看到你们父子相杀。”
最终,太子被废,一生被软禁在大牢里,不见天日。
此事自然没完,太子之后,几位皇子相继受到牵扯,不过这几位皇子就没有太子那般的幸运,每个人都被赐了毒酒。
心遥在修剪着花草时听到这些,身子一个踉跄。
“太后娘娘?”
宫女赶紧扶着她坐下。
太子是她的长孙,她疼爱有加,而被赐死的几位皇子也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心遥甚至还能清楚的忆起这些孩子们喊她皇奶奶时的温馨场面,就这么没了?
“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要不奴婢去请御医?”
心遥摇摇手,挥退了众宫女,步履蹒跚的来到太庙里,看着先帝的画像发起呆来,发完呆她喃喃:“你曾说过,身在皇位,猜忌和杀伐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因为做皇帝的也会怕,怕大臣功高盖主,怕皇位不保,怕性命不保,可你知道吗?
你的师傅,也就是我娘曾说过,想要做个好皇帝,猜忌和杀伐是做为帝王必须要克服的,克服不了,就只能被它们牵着鼻子走,这点上,我觉得你做的很好,咱们的儿子没做好。”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着。
春去春来,冬去冬来。
心遥走路的姿势不再直,开始伛偻起背,视线连远方也不太看得清楚了,因此她的活动范围只能在太后殿内。
有时宫女会跟她说一些往事,她发现自己已经忘了。
有时,会有几个小萝卜头绕在她膝下叫她皇祖奶奶,她开心的分给他们糖吃,叫着他们的名字:“意儿,辉儿,康儿”可她这样叫时,周围宫女的神情很奇怪,小萝卜头说这不是他们的名字,她想着她孙子们的名字难道改了吗?
她的长孙,当今的太子小名就是叫意儿啊。
很快的,这件事她又给忘了。
再后来,她是走不动,也吃不下了,只能睡在床上无聊的望着头顶的纱帐,很多人跪在她床前痛哭着,她觉得吵,哭什么呀?
要哭到外面哭去,她要睡觉了。
迷糊间,她看到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少年微笑着朝她走来,他伸出手:“遥儿,我来接你了。”
她瞪大眼晴望着他半天才叫出一个名字:“润儿?”
那个小时候被她看到捏死了一只小鸟的润儿:“你要接我去哪儿?”
“我们是夫妻,自然生共枕,死同穴。”
心遥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要和你做夫妻,我不跟你走。
那儿,”在离她不远处,有个很宽敞很亮的地方:“我要去那儿,那地方看起来很自在,很惬意。”
说着,高兴的朝那边跑去。
心遥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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