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重新准备手术。”医生说着,刚要离开,一个声音骤然从后面响起。
匆忙奔跑而来的护士口中大声地说着:“等一下”
是梦吗?是梦吗?
好清晰,又好朦胧。
萧以沫感觉浑身无力,却还是不肯放弃。
梦里她一直在挣扎,在逃跑。
她终于战胜了麻醉,从手术刀下逃脱……
然而,满地的鲜红液体仿佛盛开的蔷薇,越来越多,仿佛开起了蔷薇园。
香甜的气息,在死亡的间隙,疯了一样地满溢。
空气好冷,冷得仿佛凝固了一样,让人无法呼吸。
她倒在蔷薇色的液体中间,失去了最后一份想要珍惜的,天使给予的礼物……
她感觉挥着翅膀的天使向着她微笑,她伸手,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妈咪不要我了,呜呜呜!妈咪不要我了……
“宝宝……宝宝……妈咪没有不要你……宝宝……”
妈咪最会说谎了,妈咪一点也不喜欢我,爹地也不喜欢我,你们都不要我……
“宝宝……妈咪没有……宝宝,你听妈咪说……”
“呜呜呜!妈咪不要我,妈咪不要我……”
“宝宝!宝宝!”
仿佛有一双大手猛地将她从地狱中扯了出来。她霍地起身,失声叫了一下。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
萧以沫仿佛恢复了一些意识,眉间的蝴蝶胎记凝着晶莹的汗珠,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一片雪白……
“炽先生就在外面,我马上叫他进来……”护士激动地朝着病房外面走去,“炽先生……”
头好痛!
不……
最痛的不是头……
她的视线一点点向下……
好痛。
腹部好像被开了一刀一样地痛着……
就在这个时候,炽冰烨推门进来了。
他看起来好憔悴,仿佛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他朝着她走来。
他的唇角,仿佛还带着微笑。
意识到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彻底跌进了地狱……
他真的做了……
他真的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把她的孩子拿走了……
孩子……
她的孩子……
“你要吃什么?我削给你吃……”炽冰烨的声音仿佛一阵暖风,绕过冰冷的空气。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他温柔地笑着。
她诧异地看着他。
泛白的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分不清。
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在笑……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他冷漠的样子。
微笑和冷漠的样子不停在她脑海里交叠着出现。
他夺走了她的孩子!
他夺走了她的孩子!
他赢了!
他赢了!
所以他在笑,所以他笑了吗?
“以沫……你……”
突然,她抓起水果盘里的水果刀,想也不想便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一闪而过,仿佛还不明了发生了什么。
“孩子……你居然拿掉了我的孩子……孩子……”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在发泄无法再承载的痛苦,从嘶吼变成了哽咽。
“以沫……”他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也许是疼痛过于清晰,他终于发现这不是一场梦境。
“宝宝……宝宝……”她眼底的泪水开始飞快崩落,泪水溅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声音已经嘶哑,“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要听!”她拼命摇头,身体还在剧烈颤抖。
炽冰烨的手指突然抓住了她颤抖的肩胛,力道不重,却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以沫……”
他的眼底散落的痛苦和忧伤让她觉得心口好冷好冷,她恍惚地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把晶亮的刀子,眼瞳睁大到了极限。
是她……是她将刀子插进了他的胸口!
血液从他的胸口疯狂涌现,顷刻便染红了他的外套。
“啊!”她仿佛突然清醒了过来,又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梦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病房外面跑去。
她白色的病服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蔷薇色的液体浸红了白色的病服,她疯了一样地奔跑。
“以……以沫……”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
不要!
该怎么办!
究竟应该怎么办!
她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脑袋。
她觉得脑袋好像快要爆掉了……
不知道。
分不清。
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究竟在做什么。
马路上人来人往。
街道上车来车往。
她站在人群中间四处张望。
看不到。
什么都看不到。
模糊的人影,模糊了她的视线……
强大的震撼让她再次昏死了过去。
“孩子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以沫?!以沫?你醒醒……”
她恍惚地睁开眼睛。
林烟凉皱着眉看她,“怎么这样不冷静,不知道到处乱跑有多危险吗?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吗?果然是个迷糊的妈妈。”
妈妈……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他。
突然,泪水就仿佛决了堤。
“没有了!孩子没有了,炽冰烨杀了我们的孩子,他杀了我的孩子……”
“以沫?以沫你冷静一点……”
她突然发狂了一样地拼命摇着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脑袋,“他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杀了他……我刚才杀了他!”
“以沫你冷静一点!孩子没事,孩子没事,还在你的肚子里啊,你怎么了?清醒一点!”
她突然冷静下来。
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吸收他说的话。
终于,她的手伸向了腹部……
分明有伤口……
怎么可能……
孩子怎么可能还在……
“孩子没事。”他认真地再次重复。
“宝宝……”她的唇角浮现出了失而复得的笑,“宝宝还在吗?”
“嗯,腹部的伤口是不小心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他认真地说道。
“那么……”她的眼底掠过惊异,“我杀人了!”她的双手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死死地抓住他的双臂,“杀人了,我杀了他……”
“以沫!你冷静一点,没事!冰烨没事,孩子也没事。好吗?冷静一点。”
“没事……没事吗?没事吗?真的没事吗?”
“嗯。”他认真地点头。
突然,她的泪水疯了一样地滴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祭北哥哥也离开我了……烨也不要我……不要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烨不信宝宝是他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也开
始怀疑宝宝究竟是不是烨的孩子……也许真的是jasn的?也许那天晚上我们真的……”
“萧以沫!”
“怎么办!没有人了……再也没有人站在我身边了……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萧以沫,坚强一点吧!”他突然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两下,让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坚决地说道:“不管孩子的爸爸是谁,都可以肯定你是孩子的妈妈不是吗?”
“我是……孩子的妈妈……”
“把孩子生下来吧。”
“林……我好害怕……林……我好害怕一个人……好害怕好害怕……”
她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当然知道她在害怕。
他缓缓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宝宝和我,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恍惚,他这样说了一句。
他说的永远那么轻。
哭得歇斯底里的她,没有听清。
可是说出去的话,却仿佛许下的诺言,沉重地,落在了他的胸口。他抱紧颤抖的她,仿佛在抱紧此生挚爱。
以沫……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医院,炽冰烨的脑海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影子,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将水果刀刺进他的身体……
那一幕被一次次放映,困住了他的思绪。
还没来得及……
以沫……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就这样失去……
是医院搞错了,是医院搞错了!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字句,为什么我连辩驳都变得那么无力……
你还可以,我们还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
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啊。
知道你拼死也有从手术室爬出来,摔倒在地甚至被玻璃割伤,也还是拼命地,拼命地朝着前方爬行的坚决,以沫,我究竟做了让你怎样痛苦的决定,才会觉得自己也好像突然死掉了一样。
你的状况不适合再手术,也正是因为你的倔强,才保住了孩子。
正是那个时候,被告知医院拿错了片子。
以沫。
在知道你怀孕之后,为什么连一点点,连一点点应该开心的情绪都没有。还来不及为我们有了孩子而庆祝,就陷入了绝境。为什么不肯亲口告诉你,也没有去查清楚,就那么残忍地要你打掉我们的
孩子。
以沫。
直到知道真相,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你的固执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管怎样都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吧,就算知道了生下来可能会让自己死掉,就算知道即便自己冒着死去的危险生下来,孩子也可能
只是死胎,你也还是一定会宁愿这样选择的吧。
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以为只要对你残忍,你就会放弃,是我错了。
从以前开始,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一开始认识你就知道的,你认定的事情,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我究竟让你伤得多重,才会让你毫不犹豫地拿着刀刺向我?
也许,是永远都不可能原谅的吧。
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清楚地知道我爱你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清楚地意识到你和孩子之间,我只会选择你!
就算是错,就算知道你会恨我,也比看着你失去生命好多了。
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我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顶着同样的蓝天,踩着同样的土壤。以沫,我的话,只要能感觉到你活着,就算知道会失去你,彻底失去你,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见到你,永远都不可能被你原谅……也还是,没有后悔呢。
可是为什么呢,看着你歇斯底里的样子。清晰地感觉到水果刀刺进身体的声音,以沫,我仿佛感觉到了,你的痛苦,那么,那么强烈的痛苦,没有任何掩饰地,传递给了我。
让你难过,对不起。
让你痛苦,对不起。
那么苍白的对不起,就算是那么苍白,我也还是忍不住说了。
……
医院。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落在地上的树叶,有一些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形状。
干枯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标本犹如他为自己编织的美丽的梦境,仿佛泡沫一样不切实际。
有微弱的光线洒进来,白色的病床上,炽冰烨缓缓睁开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一些吃力,有寂寞的哽咽从他的喉咙传进他的耳膜。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渐渐明晰,他依然躲在记忆里,不肯苏醒。
直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停留在他的身后,遮挡了仅存的一丝光明,炽冰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来。
男人的笑容有着岁月沉淀的睿智气息,他仿佛另一道光明,漾进了他的瞳孔。
童年里的记忆再一次卷席他的世界。
“君上?”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矜贵的男人,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君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慈祥,替他枕枕头,靠在他的背后,“醒来就好了。”他说。
病房外面,炽老爷子的拳心紧紧握了握,终究没有进入房间。听见他受伤的消息,他匆匆赶来,然而,一如既往,他只在远处静观着他的一切。
一直在意着,担心着,却又无法言说的,究竟是事情本身,还是自己可笑的自尊?
电话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忘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炽老爷子朝着医院外面走去。
“君上……抱歉不能行礼……”房间里,炽冰烨的语气崇敬而疏离。
“免了。”君上笑道:“对了,你母亲怎么都没有来看你?”
“母亲?”炽冰烨有些吃惊地看向君上。
“她看到你受了伤,一定心疼极了。”
炽冰烨垂下眼帘。
意识到气氛变得沉闷,君上看向炽冰烨,问:“怎么了吗?”
“她……早在多年以前,就去世了……”
晴天霹雳!
君上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睛,“去……去世了?”
“就在,我们离开皇宫的那一年。”
仿佛用了许久才吸收他所说的,许久,君上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时间滑过他的指尖,让他的心脏也感觉到了绵长的痛感,他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迷蒙地呢喃,“原来,她早就去世了……”
一直以来的努力,都只是他一个人在演戏而已。
原来她,早就看不见了。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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