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见胡朔局促无措,便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回到榻上坐定。
坐,在秦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秦朝坐姿极为讲究,合乎礼仪的一种坐姿是“跽”,即双腿并拢跪坐,上身挺直。
像啥屁股着地、双腿张开,形如簸箕的坐姿,被称为“箕踞”,是种不雅行为。
之所以不雅,是因为当时的人们还没有内裤,所以坐姿不当,很容易走光。
胡朔跪坐在席上,面上尽量保持镇静,实则心里慌得一匹,毕竟自己魂穿到胡亥身上不久,只继承了语言、文字等记忆,除此以外对胡亥知之甚少。
只要嬴政和自己多聊几句,极有可能露馅,到时候说不定请来方士医治,自己岂不是没病也得治出病来?
嬴政在儿子面前,似乎放松很多,以温和的语调问道:“胡亥,那名士卒是你的手下?”
胡朔料到有人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是嬴政发问,犹豫了一下答道:“是。”
嬴政盯着他的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赵成说,那人武艺高强,甚至在他之上,恐怕不是寻常侍卫,难道你背着真人在养士?”
养士?胡朔心里一凉,知道这个话题对自己不利。
养士,可谓是历史悠久,是上层阶级扩大自己声名,提高政治影响力的重要方式之一。
战国时期,四公子尤其好养士。齐国的孟尝君田文、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赵国的平原君赵胜、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都拥有大量的门客。比如,“孟君门下,如通物之市,无物不有”,信陵君依靠门客探听消息,结果比魏国魏安僖王的消息还准确、还快速。
乱世中,养士自保情有可原,但也为君主忌惮,更何况秦朝乃是大一统的国家,并且高度集权,私自养士可不是一件小事。
胡朔像是被嬴政看透一般,浑身不自在,连忙辩白:
“回禀真人,那人跟随儿臣不久,儿臣实在不知他竟是个隐藏高手。”
尽管胡朔不知道“真人”的由来,但跟着赵高、李斯等人称呼,应该不会错。
嬴政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提高音量,说:“哦,是吗?”
胡朔知道嬴政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急中生智说道:
“当时儿臣正和芸蔷嬉闹,被贼人惊扰,幸亏这名侍卫来救,儿臣见他武艺超群,挂念真人安危,连忙带他来支援。”
嬴政倒是会抓重点,念了一遍“芸蔷”的名字,又见他头冒虚汗,不禁多想,怒道:“哼!你倒是清闲。”
胡朔暗喜,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得逞,赶忙说:“是,真人教训的是。”
通过自污来自保,这是胡朔借鉴萧何“与民争利”洗除刘邦怀疑的做法,显然效果还不错。
嬴政长叹一声,说:“胡亥,你说为何总有刁民要害真人?”
一声长叹,道尽心底的无限悲凉。
胡朔注意到,四十余岁的嬴政,白发满头,不住地咳嗽,一双犀利的眼睛,也布满血丝。
此刻的嬴政,倒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个衰老的父亲。
额……
总有刁民要害真人(朕)?
没想到嬴政还说出了热门网络用语,但是瞧他郑重其事地语气,显然不是说笑。
似乎嬴政没有指望胡朔回答,便自问自答:“十三岁即王位,二十二岁亲政,历时十载,荡平诸侯,后又北逐匈奴,南征百越,使天下书同文、车同轨,扩充疆土,开垦荒地,破除隔阂,希望天下人皆能安居,皆为一心,却为何先有长信侯作乱,后有燕丹遣使来刺,就连瞎眼的乐师也要来谋害,如今真人巡游界土,为何还是有人三番五次的来刺杀?”
胡朔作为历史系的学生,关于如何评价秦始皇的功过,可是热门考题,自己做过不少,但是参考答案也多种多样。
有人认为他,过在当时,功在后世,开创了众多第一,并奠定了后世基本的封建制度。
也有人认为他,好大喜功,频征傜役,不爱惜民力,残暴嗜杀,不值得推崇。
然而,胡朔清楚,此时自己的身份是秦始皇的第十八子。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可不是一个能够信口开河的事情。
胡朔犹豫片刻,说道:“儿臣不知道别人如何评价,也不在乎他们如何评价,在儿臣心目中,您是一个英雄。”
嬴政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笑问道:“英雄?算么?”
胡朔干脆地答道:“当然算!先祖非子为周天子牧马有功,封在秦池,地方偏僻,人迹寥寥;之后,襄公救护周室有功,封爵建国;穆公并国二十,辟地千里,称霸西戎;孝公励精图治,重用商君,变法图强。及至真人,并吞八荒,融合各族,得到的是天下,而非一地、一隅、一国,这是先祖们也没有取得的功业,您当然是儿臣心目中的英雄!”
胡朔马屁拍完,面不改色,毕竟他说得都是实情,再者说一个儿子崇拜父亲,太正常不过了!
嬴政显然很受用,仍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胡朔,甚至有些期待。
那意思分明是在说——接着夸,不要停!
胡朔却没有想要接着夸,因为他想趁着嬴政在兴头,提出自己的请求:“儿臣以为,当今天下大治,黔首和官吏都遵循法治,守本分,勤业务,莫不歌颂真人圣德天恩,可是……”
嬴政眉头微皱,忙问:“可是什么?”
胡朔知道他已上钩,装作忧心忡忡地样子,说:“儿臣听闻,因牵连而受到惩罚的黔首,在身亡后,其魂魄不会消散,反而在天地间郁结成云雾,遮蔽日月光泽,对天子的龙气也会有损害。”
这当然是胡扯,甚至算是鬼怪乱谈,但是胡朔心里清楚,对于迷信的古人来说,这是最有效的、最安全的劝说方式。
在秦朝,相当于现在的老皇历的《日书》,可是人手一本,指导着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生产作业,乃至婚丧嫁娶,官司诉讼都与之相关,可见当时人们的迷信程度。
对于沉迷长生不老的嬴政来说,没什么比龙气有损更严重的事情了,但是他依旧保持清醒,直勾勾地盯着胡朔:“你是在劝朕放过东南的臣民?”
胡朔连忙叩首,言辞恳切地说:“那些刁民死不足惜,天下臣民千万,诛杀数万人,不过是沧海之水,舀去一瓢罢了!儿臣是真心替真人着想,担心您的身体有碍!”
听到“臣民千万、诛杀数万”,嬴政心有所悟,感叹一声:“罢了,从你之言,只追责贼人一人好了!”
胡朔计划达成,心里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自己是不着调的胡亥,真要是突然忧国忧民起来,恐怕惹人怀疑,连忙说:“真人有天子之德,必然寿与天齐,儿臣满心欢喜,只是有一事相求……”
嬴政龙颜正悦,一挥袖袍,说:“尽管说来!”
胡朔厚着脸皮,央求道:“儿臣觉得自己身边只有侍女一人,长途漫漫实在寂寞,恳请真人再赐儿臣几名侍女,以解……”
没等他话说完,嬴政一指车门,喊道:“滚,滚出去!”
胡朔装作惊恐的样子,连忙施礼退下,尚未出车门,就听到嬴政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奈何仍为竖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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