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是个没甚么艺术细胞的男人,上辈子没学过甚么乐器,对戏曲歌剧甚么的更不在行,穿越到汉代后,对高山流水的乐曲和执羽游袖的舞蹈亦是兴致缺缺。
非止是他,实则老刘家的人对太过高雅的玩意多是欣赏不来的,唯有梁王祖孙三代之类的宗室奇葩是为例外。
有鉴于休闲娱乐的途径太过匮乏,闲暇时总是看白话文小说也不是回事,故刘彻在前些日子特意弄出些话本子和条陈,让皇后阿娇交代大长秋卓文君,安排长秋府的宫人们试着演演所谓的话剧。
剧本都是刘彻从脑海书库中的著作剽窃修改而来的,对情节发展清清楚楚,自然对这些剧目没有看下去兴趣,之所以这般做,只为让话剧的形式为大汉臣民所熟识,日后必定会涌现出大批新剧。
不要小瞧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创造力,刘彻此举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抛玉引玉,只要贵族们喜欢上话剧,进而从上至下的传播到民间,今日抛出的几块小玉石,他日指不定能回收一座大玉山。
皇后阿娇本也是俗人一个,在看过长秋府的内宰们排出的首出话剧后,觉得实在新奇好看,便是邀了公卿将相府上的宗妇和嫡女入宫,陪着她又再看一次。
阿娇得册后位,执掌未央中宫后,在刘彻的鼓励下,时常邀各家宗妇贵女入宫飨宴,与她们多多亲近,或许会让天家少了几分神秘感,让臣民少了些许敬畏,但未必是坏处。
正如刘彻虽为帝皇,在私下与张骞和公孙贺等人饮宴时,也鲜少拘于君臣之礼,为人在世,总得有自身的社交圈子,真若成为孤家寡人,自然会觉得高处不胜寒,时日久了,难保不心理扭曲。
历朝历代在位时间过长的帝皇,即便在执政初期大有作为,但往往会在晚年犯下严重错误,史上的汉武帝和康熙乾隆两位鞑子皇帝,都是如此。
幽居深宫内苑的嫔妃们更是如此,终日无所事事,让她们的心思都只能放在宫闱争斗的阴私计较上,实在是花样百出。
虽说刘彻独宠阿娇,没开宫纳妃,却也没少闻得太上皇老爹宫里那群莺莺燕燕的明争暗斗,故而太上皇年事愈高,便是愈宠爱刘彻的姨母王皃姁,即便她已年过四旬,不再是鲜嫩嫩水灵灵的小白菜了,但那依旧爽朗率真的心性,却是更让刘启尤为喜爱。
有此前车之鉴,刘彻不打算让自家婆娘在深宫内苑活活闷成阴郁脾性,要让她适度拓展社交圈子,顺带也如后世领袖的夫人般,偶尔搞搞“亲民”活动,倒也不错,好歹接地气嘛。
天家的威严,若要靠保持神秘感而让臣民敬畏,不过就是纸老虎了,真正的强者鲜少虚张声势的,往往是神情淡然的抡起板砖就往人脑袋上拍,譬如昔年太上皇刘启尚为太子时,可不就输了弈局,抡起棋盘就把嚣张得意的吴国太子活活砸死么?
让你入宫陪着看戏对弈,可不意味着你就能放肆无礼,天家该亲民亲民,该出手弄你也绝不会手软的。
各家宗妇贵女们对此也是了然于胸,不会因皇后和善可亲就没了规矩,能受邀入宫的,出身都不低,世家大族的宗妇和嫡女可没几个简单角色。
此番皇后兴致勃勃的邀她们入宫,观赏这甚么话剧,谁敢不喝彩叫好呢?
况且说实话,这出话剧确实新奇好看,虽说有些悲,却更显凄美,不少涉事未深的贵女们可都看得泪眼婆娑的。
皇后阿娇倒不意外,这出梁祝化蝶乃是陛下拿出的话本中最让她动容的,那日光是看话本子,她可就足足哭了大半晌,眼睛都哭肿了。
大长秋卓文君身为现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大才女,感情也极为细腻,陪着皇后看完,亦是在旁默默落泪。
刘彻那日下得早朝,刚回返椒房殿,便见得两女垂泪啜泣,只道是出了甚大事,待得弄清缘由,却只能无奈苦笑,觉着汉人的精神食粮也太过匮乏了,反正在他这俗人看来,这梁祝乃至莎翁的诸多悲剧,看着都挺狗血的,依着汉人的逻辑也不太通,倒不如上辈子听郭德纲的相声有意思。
咖啡就大蒜,红酒配卤煮,秋水共长天一色,他前世今生皆是此等俗人!
刘彻确实低估了这出剧目对汉代女子的杀伤力,卓文君用了月余光景让宫人们排出的话剧更是远超阿娇期待,已然不是刘彻印象中的纯粹话剧了。
卓文君可是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皆通的大才女,在得了皇帝刘彻准允后,不但动手修改了剧本里的诸多辞句,更是添加了不少词调配乐乃至舞蹈动作,硬生生将话剧改成了歌舞剧。
刘彻看过最终排出的成剧后,咂舌之余亦不禁暗暗汗颜,尼玛的,这雅人和俗人确实不一样,搞艺术真是要天赋和功底的,如此狗血的剧情经过卓文君的修饰补全后,俨然上了好几个档次,大俗变大雅啊。
梁祝啊,梁祝,你再不是朕所熟识的梁祝了!
刘彻这原著剽窃者都已如此赞叹,更遑论初次看剧的宗妇和贵女们了,如此凄美的爱情,婉转的曲调,让她们看得泪眼朦胧,心都化了碎了。
倒也不是人人皆如此,右中郎将赵立府上的小贵女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瞧了半晌也瞧不出个所以然,觉着无聊得紧,索性专心致志的对付食案上的瓜果糕点。
入秋后,长安市面的时令瓜果亦是渐渐换季,赵婉最爱吃的寒瓜和葡萄愈发的少,换了紫柰红苹果和香梨,她向来不太爱啃这些有些硬的水果。
她日日掰着指头,盼着跟阿母入宫赴宴的日子,就因宫里能吃到不当季的瓜果,即便在十月间,玻璃暖房里种植的葡萄和寒瓜仍能吃到,且淮南柑橘刚成熟不久,长安市面还少得可怜,大批贡果却已然送入宫中了。
若是王侯权贵们不惜耗费重金,或许也能吃到这类不当季的瓜果,然赵立和苏媛夫妇是穷苦出身,即便再宠溺自家女儿,也绝不会任她如此骄奢的,长安坊市有的,都能给她买,若市面上买不到,即便她打滚耍赖也没用。
好在皇后时常邀宗妇贵女入宫飨宴,此番更因宫人排了戏剧,临时多邀一次,赵婉小贵女真真觉着福从天降,天恩浩荡,此时此刻对着食案上满当当的瓜果糕点,若不多吃些,真真辜负了皇后殿下的恩德啊。
汉代的宫廷不似后世朝代有专门的戏苑,加之时值天高气爽的金秋,此番飨宴观戏是安排在未央御苑,搭了戏台,布下竹棚食案,众人皆在苑内观看,视野颇为开阔。
皇后阿娇已然看过一遍,故不似宗妇贵女们般深深沉浸其中,放眼看去,便见得赵府小贵女在埋头苦吃,狼吞虎咽的架势很是“豪放”,仿似饿了十天半月似的。
阿娇不由噗嗤一笑,觉着此女很有老娘昔年风采,兴之所至,便是颓自起身离席,往苏媛的席位行去。
阿娇贵为皇后,自是坐在居中上首,然因此时众人皆在专心致志的观戏,她等若是从后排往前排走,不是没有宗妇贵女见得皇后起身离席,然又见得紧随皇后的大长秋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起身行礼,便也没敢出声。
大长秋卓文君深得皇后信重,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尤是这些时常入宫的宗妇贵女,对皇后的率直脾性也是颇为熟悉了,晓得若不理会大长秋的示意,冒然出声见礼,反是会惹来皇后的不悦。
赵立官居右中郎将,苏媛亦为大农少卿,赵氏乃是“一门双卿”的高门,除却那些辈分更高的世家宗妇,同辈唯有公主和诸侯王妃能坐她上席,故今日苏媛的席位离皇后所坐的首席颇近。
阿娇又是举止爽利的,饶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然在这种场合却不会搞甚么趋步缓行,步伐可不慢,数息便已行至苏媛席侧。
“好吃么?”
赵婉正自埋头苦吃,突是闻得身侧传了一声清悦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的点了点头,也没答话。
四周瞬间陷入诡异的沉寂,便连戏台上正演到关键处的宫人都停了下来。
仍是毫无察觉的赵婉只觉屁股一痛,却是被人伸手狠狠掐了,正要扭头看向身侧的阿母,却已猛地被拽起身来,但闻阿母出言道:“小女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皇后……
赵婉艰难的扭转脑袋,看向适才那道清悦声线传来的方向,见得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顿时如遭雷薨。
“不肖女,愣着作甚,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苏媛险些被自家女儿那副傻样气昏了,倒不是怕皇后真的怪罪,她与阿娇相识多年,虽是尊卑有别,却也算得上私交甚笃,或许比不得南宫公主和乘氏侯夫人楋跋子,但要论及与阿娇的情谊,同辈的世家宗妇中约莫没人比她深。
只是现今在众目睽睽下,且皆是大汉最顶尖的宗妇和贵女面前,自家女儿这副作态真真有失颜面,赵立和苏媛虽不太在意旁人眼光,却也不愿见得女儿成为他人的谈资甚或笑柄啊。
过往她年岁尚幼,也就罢了,现下已虚年九岁,入女学都大半年了,再这般没规矩不懂礼数,传出去不是笑话么?
“小女……子……无状……还望皇后……恕罪!”
赵婉彻底懵圈了,也不晓得如何应对,只能照着自家阿母的话重复道。
噗嗤!
阿娇瞧着这女娃真真有趣,不禁再度失笑,随即带着浓浓的恶趣味出言问道:“恕罪?你所犯何罪?若能答得上来,本宫便恕你无罪了。”
“……”
非但是赵婉噎得说不出话来,便连苏媛都是闻之哑然。
旁的宗妇贵女本是带着想些许瞧好戏的意味,然此时却皆心思急转,她们不傻,自然瞧得出皇后是在故意逗弄赵府的小贵女,没真有甚么怪罪的意思。
皇后何等尊贵,寻常人想让她逗弄,也得掂掂自身分量,譬如官员若挨了皇帝当面训斥,好歹代表他有资格面圣,入了陛下的眼,大汉数十万官吏,能得见天颜的真真算是千里挑一,陛下的训斥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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