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玉液池畔。
此玉液池,非是后世文人雅士时常吟诵诗句的玉液池,名为池,实则与沧池般,皆是宫城内的人工湖。
昔年汉帝刘启禅位前,修筑太寿宫时特意挖掘此池,从长安东面引入浐水,过宫内明渠流入,再由南向北流出宫城,进入城内大渠,使得北阙闾里的百姓用水更为方便了。
虽说八水绕长安,但北面渭水的含沙量稍微偏高,北阙闾里的百姓除却扫洒之类对水质要求不高的情况,饮水用水多仍靠掘井汲水。
西面的泬水倒是清澈,也有引渠入城,不过没有穿过北阙闾里,直到兴建太寿宫,引浐水入城,顺带往北增修城内大渠,这才让北阙闾里的百姓用上的清澈渠水。
水质肯定是有保证的,不说现今大汉有没有甚么工业污染,单是宫城要引水入池,浐水溯流十余里,都有吏卒不时巡视清理,入宫内明渠前,更有宫人时刻看着。
肉眼难见的有害物质且不提,至少枯枝败叶和甚么漂浮物都会及时清理,水质也肯定清澈透亮,直接饮用虽是不好,但寻常百姓用来洗洗衣裳甚么的,绝对没任何问题,这已然解决了很大的用水困难了。
正因水质不错,太寿宫的人工湖又挖得不深,故湖水清澈见底,有道是水深则蓝,水浅则碧,愈是清澈广阔的水面愈是如此。
太上皇刘启昔年迁居太寿宫后,见得这一池波澜不惊的碧水,突是有感而发,破天荒的念出半阙七言绝句。
“龙舟竞渡玉液池,君王沈醉连日夕。”
这诗句自然不是素来不喜辞赋的刘启所作,却是他儿子刘彻盗版的后世诗句,身为老子的刘启,偶尔也会赏脸翻看这些“歪诗”,也好看看自家儿子有没有长歪了。
此情此景念诵出来,却是意有所指,身边不乏心思通透之人,自然体察圣意。
太后王娡笑着打趣,直道陛下顽疾未愈,昼夜沉醉未免太伤身,多喝些清茶倒是无妨。
傻乎乎的王兒姁也跟着劝,教刘启瞧得直摇头,感叹若不是有王娡这阿姊好生照应,这憨货别说连续诞下四个皇子,只怕在这深宫内苑里,连半年都活不过啊。
刚登基的刘彻闻之此事,晓得自家父皇亲自为那苑池命名为“玉液”,不禁摇头失笑,亦是颇为恶趣味的为刘启送去两罐亲手炒制的新茶,外带命人在玉液池上造了几艘游廊画舫,供太上皇及其众多妃嫔游湖赏景。
太皇太后薨逝后,太上皇迁居长乐宫,太子刘沐到此开府,太寿宫也改名承乾宫。
玉液池倒是没改名,太子殿下不是君王,更不敢昼夜沉醉,偶尔到此观景散心却是免不得的。
未央有沧池,长乐亦有苑池,却不是太子殿下喜欢去的地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玉液池小归小,池畔也没设猎苑,然却最是让刘沐感到自在。
偶得闲暇,又不便微服出宫时,玉液池对于好动不喜静的刘沐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游玩之处。
宫邸学舍设在承乾宫西阙,太子府占用的南阙则紧挨着长乐宫,除却承乾宫的长春中宫和部分暂时封而不启的宫阙,余下的如北阙御苑之类的地界,内部宫禁是不算严的。
这在汉宫内颇为正常,譬如中央官署就在未央宫内,诸多官员来来往往,若郎卫挨个盘查,非但误事,更会累死人。
宫禁如何,且看郎卫站在何处。
郎者,廊道也,在宫里行走,记着别下廊道胡乱走,但凡走的正道,见着郎卫赶紧回头就是了,若无缘无故的蒙着头硬闯,三公九卿都得死。
至于后世影剧中常见的桥段,说是某男某女在宫中迷路,误遇皇子公主甚么的,那特么不是说笑?
只怕没闯入内苑,郎卫就把你的脑袋活生生拧下来了。
昼夜宿守宫禁的郎卫,外带镇守各处宫门的羽林卫,将将四万众,昼夜轮值的怎么也得近万精锐,你特么能“误闯”?
关进郎署大牢,你就知道甚么叫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了。
在承乾宫,除却中阙长春宫、南阙的太子府和紧挨着长安城垣的东阙,西阙和北阙倒没太严苛的宫禁,约莫就和未央宫所在的未央宫西阙差不多,但凡你有资格,且通过羽林卫盘查入得宫门,虽会遇着巡视的郎卫,却极少有受到盘问的。
能入宫邸学舍就读的,皆是王侯府上的贵胄,哪怕是虚年六岁的小奶娃,也早已懂得宫里的规矩,没人傻乎乎的去闯宫禁。
不过念在孩童心性好玩,天家倒也讲究,毕竟里头的不少孩童,可都是宗室子弟,是太上皇和皇帝的子侄,若真要论及辈分,便连血缘稍远的叔伯兄弟都是有的。
诸如北阙御苑之类的地界,特意准允他们在休歇之余可去游乐,或是如宫邸女学的小贵女们,每日午后要学琴棋书画,闷在馆舍里也不合适,偶尔到御苑赏赏花,游游湖,指不定能提高学习效率。
这话是皇帝刘彻说的,皇后阿娇深以为然,毕竟她本就不是个喜欢枯坐席垫,埋头苦读之人。
于是乎,承乾宫西阙及北阙,宫禁就更是放宽了不少,宫邸学舍没歇课的日子,玉液池畔挺热闹的,反是遇着休沐日、节庆或寒休暑休,会变得静谧冷清。
时值腊月,宫邸学舍如诸多官学般,早已歇馆休假,要到明岁二月才重新开馆,故玉液池又成了太子殿下独享之地。
“甚么时候学会享受孤独,你就真的长大了。”
皇帝陛下曾对自家傻儿子如是感叹,太子殿下听得满头雾水,亦不喜欢孤独,然偶尔也会想试试安静独处,找个“清修之地”思考人生,品味他所以为的孤独感。
按理说,腊月的玉液池畔,寒风凛冽,天地肃杀,万籁俱寂,是很适合小屁孩品味孤独的,奈何时不我与,赵府的小贵女又入宫了,非要来看她的那匹爱马。
“孤王说过多少次了,马怀驹子整一年,这秋天才怀上的,肚子都没怎的显,最快也得明年夏末才能产下驹子,且愈是早产,那马驹子愈弱,故寻常马苑多是在春季才为顶好的良马配育,为的就是让母马能更好的安胎备产,隔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正好产驹子。”
刘沐瞧着眼前的赵婉,颇是无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给了她入承乾宫行走的太子符令。
现今持有这类符令的,除却太子詹事府属官,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掌之数。
内侍和宫婢自然不算,他们都是没法随意出宫的,太子詹事府的属官多半亦有所限制,执此符令者,却是任何时候都能出入承乾宫乃至太子府的,就这一点,没太子殿下准允,就是诸位亲王都不行,甚至是不敢。
有些事,对诸位亲王而言,本就是犯忌讳的,无疑会比旁人更为小心谨慎。
“殿下若是见得我心烦,便将这符令收回去吧,反正我也不会讨喜。”
赵婉见他语气颇为不耐,心中亦觉不爽,撅起小嘴正要回嘴,却突是福由心至,想到皇后前些日子与她说的话,立马耷拉下小脑袋,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
刘沐虽晓得自家不靠谱的母后惯会坑儿子,却万万想不到会被坑得如此彻底,连对付他的法子都“传授”给眼前这臭丫头。
只道是自己的话说重了,或是脸色太难看,把她弄哭了。
可不是哭了么?
看那泫然欲泣的委屈神情,那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这若是让少傅知晓自己“欺负”了他视若掌上明珠的独女,虽不至心怀怨忿,然彼此见面也不免尴尬啊。
刘沐不是滥好人,遇着原则问题对老幼妇孺也未必会手软,然眼前这小女娃可是赵立和苏媛的女儿,自己还欠了她好几次人情,刘沐素来讲个有恩涌泉相报,有仇夷你全族,自然见不得她哭鼻子,况且还是被自己弄哭的。
“成吧,孤王带你去瞧,但这次可真真说好了,下不为例,别总是在孤王清修时,来此打扰。”
刘沐无奈道。
赵婉也是个小戏精,强掩心中小小得意,仍是可怜兮兮的抬头,抽着鼻子问道:“殿下是在……清修?”
她是真有些好奇,清修二字,不管怎么想,貌似都和咱们大汉这位以暴脾气闻名的太子殿下搭不上半点关系。
“男人,要学会享受孤独,你不懂!”
刘沐摇摇头,故作高深的如是道,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爽感。
娘诶!
难不成父皇当日说这话时,亦是这般心境?
难不成这番话不是独处之时才能悟出来的,反是要对旁人说出口,才能感受到这般的……
孤高玄妙?
遗世而立?
曲高和寡?
高处不胜寒?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念天地之悠悠,众人皆醉爷独醒,看那一滩池水往北流……
刘沐福由心至,如醍醐灌顶,联系到自家父皇昔日吟诵的无数名句,终归领悟到装掰的妙处。
人前不装掰,如锦衣夜行,大丈夫不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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