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派两月,项目完结,荷囊略有小补,接下来有半月长假,恢复更新,生活所迫,断更许久,大家多包涵,写作乃兴趣,非本业,万望勿怪。)
汉八十三年,九月初九。
重阳佳节,汉人无分高低贵贱,皆是早早祭祀过祖先,但凡家有余赀者,尚会到坊市酒肆沽几壶菊花酒,虽未必是甚么上好佳酿,然能与亲朋好友举樽欢聚,却也已深感岁月静好了。
却也在此日,大汉太子已率部进抵匈奴龙城,在城外安营扎寨,竟摆出长久围城之势。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然此时城外的汉军战骑不足十万之数,却是逼得近愈二十万匈奴大军不得不困守孤城,便连出城骚扰都是顾忌难决。
城头处,莫皋单于遥望汉军营寨,但见主营坐南望北,端是连营接天,相较之下,东西两侧的汉军阵势稍为薄弱。
汉军明摆着围三厥一,端是狂态尽显,倒也符合匈奴细作打探到的情讯,大汉太子素来暴烈狂傲,此番得为汉军主帅,必是急于建功的。
“黄口小儿狂妄若斯,恁的小觑我匈奴勇士,王弟以为,是否有可乘之机?”
莫皋单于微是侧身,摒退诸将,唯留下左贤王栾提拘莫,出言询问道。
栾提拘莫默然良久,方是重重叹息:“大兄,为今之计,唯聚我栾提精锐至城北,早早移师北往瀚海之畔,方可得留几分元气,以图日后。”
莫皋单于骤是颦眉,沉声低喝道:“你是要为兄不战而逃,抛下祖辈基业和各部勇士,做举族唾弃的懦夫?”
栾提拘莫单膝跪地,却不乞罪,反是坚持道:“情势使然,不得不为,想我匈奴昔年亦不过游牧瀚海之畔的小族,历代先祖皆忍辱负重,默默厚积实力,直至冒顿先祖即大单于位,方得雄踞漠北,东击东胡,西驱月氏,率控弦之士四十余万,南下牧马。
现今汉军势大,借助火器之威更是如虎添翼,大兄身为大单于,当留有用之身,为我匈奴尤是栾提部族长久计,莫说舍弃漠北,便是向汉廷乞降称臣又何妨,待日后窃得汉人技艺,未必不能如昔年对东胡和月氏般,一朝大兴,尽雪前耻!”
栾提拘莫确是由衷而发,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更因熟读华夏经典,晓得华夏在春秋时,那位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终是成了一世霸主的。
可恨啊!
若非往昔的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皆被阉人中心説蛊惑,严禁匈奴贵族习汉室礼仪学问,匈奴绝不会固步自封,更不至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莫皋单于缓缓转身,垂眸俯视着自家王弟,良久无语。
锐气尽失,英雄难复!
短短数日光景,栾提拘莫两度大败,麾下十万精锐铁骑硬是被汉军的虎贲骑营逼得不断败退,饶是且战且退,伤亡亦已过半。
“城中尚有二十万勇士……死守不能?”
寒风凛冽,嗓音嘶哑。
栾提拘莫垂首,苦笑道:“莫说二十万勇士,但凡是二十万精壮,亦有几分胜算,只可惜……”
言犹未尽,却已道尽不甘。
莫皋单于不怒反笑,只是笑容苦涩,带着浓浓的自嘲。
是啊,何来的二十万勇士?
现下城中,多是胆气尽丧的乌合之众,勉强强征的各部族众,有的都没车轮高,有的老得连步子都迈不动。
匈奴,终归不如大汉,非是匈奴人不如汉人剽勇,追根究底,输在难以齐心啊!
饶是他这大单于,饶是面对举族之祸,不也存着私心,优先要保栾提部众么?
各部男子皆已尽可能的征召,留守在这龙城,却让妇孺早早迁徙,绝非甚么仁慈远见,实是担忧栾提精锐若伤亡过大,而各部实力未曾大损,他日再不肯奉栾提氏为王族。
宁予外族,不予家奴!
说难听些,若他率余下的栾提精锐突围,抛下城中大半守军,等同坑杀各部男子。
匈奴,仍是栾提氏的匈奴!
这倒也不是太难理解,事实上,饶是昔年的汉帝刘启,在面对蔓延大半个汉帝国的吴楚之乱时,不也暗中授意大将军周亚夫,迟迟不出兵驰援梁国,就是想趁势坑死梁王刘武乃至更多的诸侯王么?
当然,匈奴的底蕴比不得大汉,匈奴人的民族观念更不似华夏人般厚植了千百年,若说汉帝刘启是秉持着大一统的宏愿,莫皋单于的作为无疑是落了下乘,少了几分长远大局观乃至……历史高度。
毕竟,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罢了,你且去将我栾提精锐尽皆调驻城北,准备弃城北往。”
莫皋单于亦是果决之人,没有迟疑太久,如是道。
“大兄,此举不宜张扬,免教外人提早知晓,否则城中必是大乱,臣弟当率麾下亲军,留在城中督战,稳定军心,与各部将士死守龙城,饶是难以长久,却也足以牵制汉军,使其不敢分兵追赶大兄所部!”
栾提拘莫猛地抬头:“臣弟连番大败,葬送数万精锐,愧对大兄,亦无言苟活,唯有死守龙城,以身殉之,也教汉人晓得,我匈奴饶已衰微,也非区区黄口小儿能随意拿捏的,更莫妄想夷灭我匈奴!”
莫皋单于沉声闷吼:“你为我胞弟,亦非战之罪,无须如此……”
“大兄!”
栾提拘莫直视自家兄长,眼中满是执拗和疯狂,再不似往日的沉稳冷静。
莫皋单于紧握双拳,额间青筋暴出,心中的不甘和屈辱难以抑制,似乎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咚~~
他猛的转身,放眼城外的汉军营寨,抬手狠狠捶在城垛之上。
“此恨难消,此仇必报!”
寒风依旧凛冽,搅碎了这声满是恨意的怒吼。
便在此时,汉军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大为不同。
远征漠北的大军略,大汉君臣早已推演多年,加之暗卫谍者不断传回的密报,领兵将帅只须根据实际战局,随时进行细部调整即可。
要晓得,暗谍就在匈奴单于身边,便连现今龙城内的最新情势,乃至各处布防,就在昨夜都已以鹞鹰传出城中。
此时此刻,汉军诸将早已对自身担负的任务了若指掌,各营只需依照既定战术就位布防即可。
“太傅以为,匈奴可会出城袭扰?”
太子刘沐抿了口烈酒,出言笑问道。
依大汉军律,将士战时不得大肆饮酒,却也非要求滴酒不沾,在天寒地冻时,反倒会分发些活血驱寒的水酒,饶是在南方,因天候潮湿,军中将士对水酒也有不小需求,精锐骑营甚至能分到不少造价不菲的特制药酒。
漠北苦寒,汉军此番虽是劳师远征,然后方粮道畅通,无数军需补给从北冀塞乃至北方诸郡源源不断的运送来,被褥火油皆是不缺,粮草酒肉更是充足。
此时兵临龙城,汉军将帅又已成竹在胸,在帐中烤烤火,呷呷酒,只要不贪杯误事,倒也无妨。
事实上,虎贲骑营的火器部曲已然分出大部分,直面各处城门将武刚车连接,辅助各营布下数道防线,匈奴人若要出城奇袭,多半也会忌惮汉军火器,得从城北饶道。
汉军的游骑斥候四处撒开,昼夜不停的密集巡视,匈奴想袭营,可没那么容易。
此时的汉军战骑,多半反倒在养精蓄锐,做着战前休整,安营扎寨甚么的皆交由诸曹辅兵去做了。
运送来军需补给的各郡府兵亦没回返,尽数留下辅助,故此时营中战骑虽不足十万之数,但辅兵数量可不少,人力无虞之下,营寨搭建极快,还搬运了不少先前刚打造大型军械。
云梯车是没有的,汉军将帅也没打算让麾下战骑去爬城墙,实在没必要,骑兵也干不来。
太子少傅赵立深悉弟子兼女婿的脾性,晓得他非是真的要讨主意,无非是在随意谈笑罢了。
“匈奴若是不断出城袭扰,且不惜付出伤亡,我汉军就可趁势破城了。”
赵立昔年尚为羽林卫时,也曾潜入漠北,与匈奴人打过不少交道,晓得匈奴贵族的尿性,“匈奴不擅死战,更不擅守城,此时坐困孤城,若是遣大股兵士出城送死,多半是那匈奴单于意欲弃城而逃,以此牵扯我军了。”
“呵呵,季将军潜伏漠北多年,依你之见,那匈奴单于可会在三日内弃城北逃?”
刘沐微是颌首,复又看向季宿,举樽笑问。
季宿可不似赵立般地位超然,闻得太子问询,忙是起身避席,朗声答道:“回禀殿下,匈奴若要北逃,须穿越北部丘陵,眼下凛冬将至,匈奴必不敢久拖,否则待得大雪降下,山道更是骑兵难行……三日不敢说,定是不出十日。”
季宿曾官居羽林右监,掌肃羽林卫之军律法纪,后迁调郎署,居暗卫郎中将之首。
郎中将者,秩比千石,三大中郎署所设车、户、骑,三名郎中将,皆为中郎将辅官。
然内卫和暗卫归郎中令直辖,所设中郎将人数鲜少明示于众,其位秩亦高,皆为秩千石,位同下卿。
秩千石,秩比千石,两者看着只高了半阶秩俸,每岁多得百余石粟谷,地位却是天差地别的。
正因如此,季宿乃是统领百名暗卫谍者,潜伏漠北十余载的幕后操盘之人。
百名谍者,彼此之间未必尽数认识,盖因力求稳妥,避免其中出现叛国通敌者,使得谍者皆遭一网打尽。
唯有季宿,这个洗刷了十余载夜壶的“聋子”,负责与所有谍者暗中联系。
数日前,季宿带着诸多谍者亲眷南下大漠,得郎中令齐山亲自领兵接应,遂往大军辅助太子,片刻不敢耽搁。
齐山倒是没来,此时应是在狼居胥山脉的东麓之外,临时安置那些谍者亲眷。
郎中令,不涉征伐军伍,不履别家军营,此乃分际所在,情报系统兼中央警备的首领插手作战部队,在历朝历代都是大忌,是取死之道。
齐山精明得很,刘沐也不蠢,平时两人遇着,都是还刻意保持距离,更遑论此时了,两人压根就没打算照面。
在大军班师前,估摸齐山早就带着那群谍者家眷回到长安,将之好生安置了,绝不可能随大军返京的。
季宿却是有大用,还得留下,除却为太子殿下做做随军参谋,也避免仍潜伏城中的暗卫谍者死在汉军手中。
谍者无惧牺牲,但若因身份难辨,死在自己人刀下,也未免太过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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