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八十四年,正月。
皇帝刘彻已虚年三十四岁,突是聊发少年狂,觉着自身已然功盖万古,除却能给傻儿子留下个强盛的大帝国,总得再留下些相对真实的历史记录,也免得后世史家胡编乱造。
倒不是怕史家诋毁自身功绩,关键是相貌,刘彻自觉仪表堂堂,无须刻意美化,却也得实事求是。
尤以儒家的春秋笔法,最为可怕。
譬如秦始皇,老爹秦庄襄王相貌端正,老娘赵姬美艳如花,生下的儿子,怎么就“峰准,长目,挚鸟膺,挚,豺声”?
即便秦庄襄王真是“喜当爹”,秦始皇是吕不韦的种,可吕不韦在史籍记载中也是相貌不凡的。
就因史家个人倾向,硬是将千古一帝活生生写成畸形儿。
肥头大耳,浑身痞气的汉高祖,却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连左腿的七十二颗黑痣,史家都数得清清楚楚。
不靠谱啊,功过可评说,立场不同也可以理解,然刻意扭曲他人长相,丑化他人父母,不应是史家所为。
秦始皇,好歹得楚霸王一句“吾当取而代之”,得汉高祖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容得史家下笔糟践?
历史固然由胜利者书写的,然给予敌人客观评价,也是尊重己方,更显心胸豁达。
怕只怕,上位者无意,下位者却是自作主张以媚上,史家若如此,便真真没了风骨。
此亦刘彻对儒家不喜之处,后世执笔著史之人若皆犬儒,汉史不著也罢。
正朔大朝,百官朝拜,万邦跪伏。
啪啪啪~~
镁粉燃烧,白光闪灭。
不同角度,远景近景,足有百余架相机在不断拍摄。
行过大朝,宦官们已足足耗去近万张胶底。
刘彻特意教公卿将相留下,先各自独照,再来几张广角大合照。
“朕将在宫内兰台设麒麟阁,除却我大汉过往功臣入祭,今后每岁亦皆留公卿将相影像,装裱留存,以供后人瞻仰追思。
相片或是难存百年,然凡我汉室不亡,每岁皆可重新冲洗乃至翻拍,诸公皆可留影千秋!”
皇帝陛下如是道。
群臣皆是癫狂了,这特么就不是光耀门楣那般简单了,简直是光耀万古啊。
他们听不懂甚么是“翻拍”,然相片却是知晓的。
现今除却世家权贵多有购置相机,民间也出现了不少照相馆,家有余赀的庶民百姓也能拍得起相片。
三公九卿,各郡太守,乃至诸位列卿,皆是欣喜不已。
未及卿位者,更是艳羡不已,偏却无可奈何。
大汉君臣,素来讲个“合则来,不合则去”,臣子觉得难以在朝堂施展抱负,自请辞官者,历代皆为数不少。
汉臣重爵位,更甚于官位,尤是在世家子不可袭官后,可荫妻蔽子的世袭高爵无疑更为重要。
然皇帝陛下设立麒麟阁,重臣皆可名垂千古,公卿高位对汉臣的吸引力无疑大增。
刘彻此举非是“无心插柳”,在较为清廉的政风下,汉官秩俸再高,也定然不及经商所能攫取到的财富。
重农抑商,可放宽,却不可尽废。
除却商贾不可入仕,还要提高汉官荣誉感,给他们些念想,将精英阶层聚拢,尽可能为朝廷所用。
如此,商贾怎的都翻不了天,毕竟统治阶级皆是要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豪商巨贾今后要干政涉军,怕是要被当肥羊宰。
后世华夏,不也如此么?
后世美帝,真正的聪明人都在商界,故才选出个每天发推特的川建国,不是么?
治大国如烹小鲜,光靠强硬手腕是不行的,要晓得如何引导大势。
官员滥权?
可完善多重监察体制,以为制衡。
甚么滋油、皿猪,都特么扯犊子,改善民生和依法治国才是真正造福社稷。
君臣尽皆下朝,太子殿下急匆匆的回返承乾宫。
入得太子府,他非但没唤宫人为他褪下厚重朝服,反是兴冲冲的教自家小媳妇也穿戴凤饰朝衣。
“茄子!”
小两口皆是人来疯的脾性,过往就没少拍照,今日兴起,更是停不下来。
“大朝已行,再过些时日,孤便要入大农府协从理政,趁着尚有闲暇,过会便去与母后说说,让你出宫省亲数日如何?”
刘沐如是道。
“当真?”
赵婉双眸发亮,期待无比。
事实上,她自出嫁后,也没少见到父母,没觉着孤寂凄凉。
毕竟赵立乃是太子少傅,时常入宫督导自家女婿,苏媛虽为大农少卿,然执掌的是卫生部,又是大汉现今最好的妇医,常往宫内行走,找个由头看看闺女也非难事。
出宫省亲,重点不在“省亲”,而在“出宫”。
太子妃出宫,是要禀告皇后的,太子殿下却是来去自如。
刘沐近日得着闲暇了,就想着微服出游,赵婉若以“省亲”为由出宫,在赵府住些时日,自是能每日跟他游玩。
省亲之时,刘沐固然不能陪她常住赵府,然长安城就那么大的地方,承乾宫离北阙甲第南坊能远到哪去?
尽孝膝前?
赵氏夫妇不过三十出头,且公务繁忙,饶是女儿真有孝心,他们却无有闲心。
真正的亲娘亲闺女,长久不见固然想念,然若时常见得着,彼此反是心烦。
苏媛每每瞧见自家女儿那不够“端庄淑德”的做派,就浑身不适,忍不住要唠叨,恨不能将她活活掰正了。
要晓得,赵立和苏媛皆出身军中遗孤,又皆曾入羽林,夫妇俩为人坚毅,持身以正,却为脾性跳脱的女儿操碎了心。
相较于自家阿母,赵婉反倒觉着与皇后婆母相处更自在些。
省亲是肯定要省亲的,如若不然,怎的出宫?
皇后阿娇颇为爽朗开明,儿媳要会娘家尽孝,小住些时日,没甚么理由不允下。
况且她亦是过来人,这点小把戏,都是她早已玩烂了的。
刘彻不同史书上的汉武帝,没搞甚么金屋藏娇,与阿娇大婚后,也没少借着各种由头,带她微服出宫,四处游玩。
长年憋在深宫内苑,莫说阿娇受不了,刘彻自身也遭不住。
正月上旬,太子妃出宫省亲,太子殿下日日微服出宫,皇帝和皇后也偶尔难寻踪影。
每每下得早朝,见皇帝陛下又要微服出宫,宦者令滕驭皆是眼角抽搐,估摸不到正月十五,天家这几位是不会消停了。
可怜他滕驭,每日早起宣朝,午后要想各种由头,拦下要向陛下请奏的公卿大夫,晚上还得陪着陛下补批奏章。
每日十二时辰,他能睡足两个时辰,就已谢天谢地了。
换了年岁大的宦官,估摸得活活累死。
提到正月十五,却值得说道说道。
汉初的上元节,本是汉文帝为纪念平定诸吕之乱才明定的,更早的民间活动则多以祭祀为主。
及至刘彻登基,鉴于臣民娱乐贫乏,精神生活不够富足,故而捣鼓出汤圆和花灯,并散播民间。
上元节,吃元宵,猜灯谜,渐渐成为风俗。
长安乃是近水楼台,故为风起之地,尤是内史府有意推动,又有少府“出赀协办”,上元之夜端是热闹无比。
各处坊市皆可解花灯,猜灯谜,猜对者非但可得少府赏钱,且在不少商家可打折优惠,甚或免费得着些小礼品。
广告营销,长安商家皆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莫说节日庆典,便是每岁的京畿蹴鞠联赛,也不缺所谓的“赞助商”。
内史府和少府合办灯会,看着是天家恩德,为百姓耗赀不菲,实则是不亏反赚的。
灯谜除却猜物猜字,亦不乏与“赞助商”紧密相关的题目。
“芳馨浴用本季新品为何?”
“醉仙楼上醉仙阁,楼高几许,阁高几许?”
“永和豆浆之大碗宽面,欲加卤蛋,价几何?”
……
诸如此类,总之百姓得了实惠,商家也心满意足。
上元夜,刘彻也偷偷带着阿娇微服出宫,屡屡见得此类“灯谜”,端是哭笑不得。
虽说要恰饭,可不能搞硬植入啊,能不能含蓄点?
最教他无语的是,灯会逛到中途,竟是得了内卫禀告,自家儿子和儿媳也在此处。
“整日就知玩乐,不务正业!”
皇帝陛下如是道。
皇后阿娇深以为然,非但没替儿子说情,反是落井下石:“日子太过安逸,臭小子近日不免怠惰了。”
刘彻微是颌首,吩咐内卫道:“传谕予他,速回宣室殿候着,今夜陪朕批阅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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