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务实因为顾宪成在大宴之上抨击心学而陷入困惑的时候,庚辰会试主考官申时行也在纠结。连续七天的阅卷,申时行等考试官均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呆在贡院未曾踏出过大门一步,到今天为止,中式的考卷都已经遴选出来,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排名时刻。
但问题就出在排名之上。
会试的排名其实并不影响殿试后的最终名次,因为最后的定榜排名那是皇帝独有的权力,只有朱翊钧能够决断。但会试的排名依然是一名士子的重要资历,在殿试结束后礼部会制成本科进士录,而进士录上是有会试排名的。
再有就是,皇帝也未见得会把三百多份进士考卷一一看完,通常也是会对照排名来挑着看,那么会试的排名也就同样影响着皇帝的判断,所以会试定榜仍然无比重要。
尤其是会元的人选,更是重中之重。
申时行现在纠结的根源,就是两份考卷,两份都有实力问鼎会元的考卷。
一众同考官也在争论,一说“此卷意胜文辞,所言振聋聩,当为会元”
另一说“此卷剖析清白,如庖丁解牛,细细读来,不禁使人为之沉醉。”
申时行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半晌之后忍不住道“尔等且住。”然后朝正拿着两份誊抄卷细看的礼部尚书潘晟道“潘公,您老是儒林长者,学道前辈,您怎么看这两篇文章”
潘晟缓缓放下两份考卷,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才捻须沉吟道“好文章一看便知,但两篇好文章若要分个胜负雌雄,则少不得细细品味。这两篇文章,若只初看,确实前卷胜在意高,而后卷胜在解析,二者似在伯仲之间。”
潘晟摆出嘉靖二十年金榜榜眼的老资历,语气虽然淡,但大家都是学霸,自然也听得出来,他是认为可以分出高下的,于是都盯着潘晟看,看他要做何解。
潘晟自己早年就是学霸出身,又干了几次礼部尚书了,前后加起来好些年,自然不怕讨论学问,淡淡地道“但若仔细品味,却会现前卷虽然意高,但文末已渐显词穷后卷虽重解析,但文末反而暗藏高意。
前者如飞龙在天,威则威矣,但亢龙有悔之势终不可挡后者如潜龙在渊,虽于九幽之下,然则暗布机宜,是以最后乃呈困龙升天之势高下已判也”
潘晟在此处卓然前辈,大伙儿一听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都不禁为之折服,心道“姜还是老的辣,我怎么就没瞧出有这么大的差别”
唯有申时行有些疑惑,潘晟虽是嘉靖二十年的前辈,又是榜眼出身,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绝对的权威人士,可他申时行也不差啊他申某人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而且是在殿试之后力压当科会元王锡爵拿到的第一,他怎么就没瞧出什么前篇有亢龙有悔之虞,而后篇是困龙升天之态
我读得也很认真了啊
申时行深深皱着眉头,再次拿起两篇文章仔细对照参考起来。
潘晟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这两篇文章虽然一时瑜亮,根本难分轩轾,可是前篇的考生本经乃是,后篇的考生本经乃是,显然后者才是高家小子之作,他的本经才是老夫答应张学颜和魏学曾的事,可不能坏在你申时行手上。
于是潘晟轻咳一声,淡淡地道“瑶泉,自古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二文皆是上佳之作,能一一线之差略分高下,已是难得。”
申时行本来还想对比一下,听潘晟这么一说,忽然醒悟过来,略微思索,便沉吟着点了点头“潘公所言极是,如此两篇雄文,要想分个高下,着实不易,而会试阅卷拢共也就这几天时间,我等岂能迁延日久如何定榜,自有我等的道理。既然如此,便依潘公所言作为此二卷之评语,定这藏字四十九号卷为会元,诸位意下如何”
众考官为这会元之争,已经足足争论了快两个时辰,的确也都争不动了,见主考和副考达成了一致看法,哪里还容得下别人有异议当下纷纷表示同意。
申时行于是动笔在卷尾签名并写下评语,接着潘晟又写、房师又写、知贡举管又写、提调官又写、监试官又写一直签了**个名,才算是定下本科庚辰会元藏字四十九号卷
这时候所有的卷子已经全部排名完成,申时行当着所有监考、阅卷官员的面,深吸一口气,宣布道“万历八年庚辰科春闱会试阅卷已毕,各官依次按卷启封并详制其榜,依旧制颁布天下”
众官在贡院累死累活近一个月,这也算是最后的时刻,不由得齐齐高声应诺,庆祝自己终于又混完一波资历,并且马上“刑满释放”,气氛十分热烈。
潘晟老部堂也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道“按例此时可以看一看名单了,本部堂对刚才这两篇文章的作者也颇有兴趣,正好看一看究竟是何方高才,能写出如此佳文瑶泉,你可要一同看看”
申时行捻须笑道“时行正有此意,愿与潘公同赏。”
于是命人调来墨卷,打开弥封,露出墨卷的卷头那上面是考生的姓名籍贯、三代父祖、兄弟等各项资料。
潘晟心中急切,拿过藏字第第四十九号卷一看,头前正写着三个大字高务实。
其下两行,一边写着籍贯河南开封府新郑县官籍,另一边写着治周易字求真行大年十八五月二十六日生。
再往左的一行则写着三个大字曾祖魁。下面用小字写着成化丙午科举人,赠柱国少师中极殿大学士。
其下又是三个大字祖尚贤。下面用小字写着正德庚午科解元,正德丁丑科进士,赠柱国少师中极殿大学士。
最下方两个大字父揀。下面写着小字凤阳府通判兼摄寿州知州。
潘晟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老夫老眼不花,没有猜错卷子。
然后笑眯眯地朝申时行看了过去,只见申时行面色坦然,但却轻轻一叹,只是不知是在慨叹什么。
潘晟大事抵定,心中快意,笑道“高求真家学渊源,素称神童,有此佳文亦不稀奇,难怪,难怪。”
申时行面带微笑,但偏偏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此情理之中耳。”又道“且看看另一卷。”
潘晟也不好明显偏帮,笑眯眯地招呼其他考官道“来,把另一卷拿来一观。”
众人连忙送上另一卷的墨卷,同样开启弥封,打开卷头来看,只见上书三个大字萧良有。下书两行籍贯湖广汉阳府汉阳县民籍治春秋字以占行五年三十一十月初七日生。
申时行恍然道“此昔年湖广神童也,前相张太岳公曾与我提及此人,言其乃是湖广少年辈英才。”顿了一顿,又问“其弟萧良誉据闻亦是难得俊杰,此科可曾同考”
下面有一位考官立刻笑道“好教申阁老知晓,其弟良誉亦在本榜二甲第五十六名”
申时行与潘晟都大为惊讶,相视笑道“好一对才子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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