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有事交待臣下去办,通常臣下是不该主动问及的,但高务实似乎不在“通常”之例,他很自然地点头,接口道:“皇上有事只管吩咐,臣自当尽力。”
朱翊钧道:“先帝时,封贡一事你是全程参与了的,应该知晓西怀东制之策吧?”
高务实点头道:“臣知晓。”
朱翊钧微微叹了口气,道:“西怀,就目前来看,还是很成功的,俺答这些年安分了下来,而且你让朝廷大力支持他引入黄教的那个计划,现在看来也颇有用处,听说这两年俺答一直窝在大召寺不挪窝,政务全交给了钟金哈屯,使得这几年边市日盛,我大明也得了不少良马。”
高务实前不久还在担心右翼蒙古的势力会不会衰落得太快,现在一看朱翊钧的意思,对这个情况却是十分满意,忍不住心里嘀咕,但不好明说,只是点了点头,没吭声。
朱翊钧却皱起眉头,道:“但是东制却不太顺利。”
高务实道:“李成梁干得还不差吧?”
“不差,也不算好。”朱翊钧面色有些冷,道:“你出去一年,有些事可能不太清楚,李成梁的战绩是有的,但其中最多有一半实数。”
这个说法就让高务实很有些意外了,讶然道:“怎么说?”
朱翊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李成梁看起来简直天下无敌了,三天一小捷,五天一大捷?”
高务实呵呵一笑:“夸张了些,不过大致总应该是赢得多,输得少吧。”
“那没用的。”朱翊钧哼了一声,道:“那都是朝廷在配合他唱戏呢务实,你也是知兵的人了,你来说说,真要论善战,李成梁能不能超过戚继光?”
高务实微微皱眉,摇头道:“这却不好类比,李成梁善骑战,戚继光善步战,自身条件不同,作战对象也迥异,强行类比,恐怕有失偏颇。”
“呵呵呵呵”朱翊钧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笑,然后道:“那好吧,我听说马芳致仕之后,被你请去训练骑丁了,你对他应该很有了解吧?那你说说,论带骑兵,李成梁能胜过马芳么?”
这题目难度就有点大了,高务实皱眉想了想,才道:“臣见过马芳,是个老当益壮、摧坚拔锐的悍将,但臣还没有亲眼见过李成梁,不知道其人如何。”
“李成梁么”朱翊钧回忆着道:“他今年也五十几岁了,光从样子上看,倒也看不出有多少锐气,在朕面前战战兢兢的,看起来就像生怕说错话一般。”
朱翊钧当然见过李成梁李成梁身为辽东总兵,地处要害,当然是要进京述职的喽。
不过高务实一听这话就笑了,道:“看来李成梁演技不错。”
谁知道朱翊钧也笑了,点头道:“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朕也觉得他是在做戏,不过,他肯做戏,说明他还是怕的。”
他说着,无所谓地摆摆手:“做戏无关紧要,有几个人跟朕说话能不做戏?也就你了你看,朕给你赐座,你就坐了,朕当时试探了一下,要给李成梁赐座,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呢。”
高务实哈哈一笑,其实他也做戏,只不过他更清楚朱翊钧想看的是什么戏罢了。
朱翊钧又摆了摆手,下意识捶了捶右腿,又道:“李成梁在朕面前老实得很,在辽东可不见得老实。他这一溜儿的大捷小捷打出来,要都是真的,朕估计,察哈尔就算不亡,也该半死不活了,可是实际上呢?人家依旧三天两头内犯,今年四月,辽东甚至还搞出一场大败,这事儿你在广西有看过邸报么?怎么说的?”
“辽阳之败”嘛,高务实看过邸报。
今年四月,黑石炭部进犯辽阳,明军副将曹簠率军追击,追至长安堡,遇了伏兵,结果千总陈鹏以下三百一十七人战死,失马四百六十匹。朝廷闻讯之后,下令逮捕曹簠,但没有问罪于辽东总官兵李成梁。这次战败,史称“辽阳之败”。
高务实看到的邸报就是这样,比较简略。
朱翊钧听罢,冷哼三声,道:“曹簠这个副将,就是李成梁推荐的,乃是他的亲信,其出兵也是李成梁默许的。不过,这倒不是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此次战败的损失可不止是三百多人、四百匹马。”
高务实微微蹙眉,问道:“那么实际损失是多少?”
“不知道。”朱翊钧脸色更冷了,又哼了一声,道:“辽东现在到底有多少兵,朕这个皇帝都搞不清楚,你若要问,只怕得去问李成梁。”
高务实皱眉不语,心里则有些奇怪: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成梁可是朱翊钧相当信任的大将,甚至可能还因此影响了他后来对李如松的观感,一直放手重用李如松,怎么现在看来,他对李成梁似乎很不满一样?
朱翊钧见高务实没说话,他也值得高务实在某些事上特别谨慎,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很少把话说死,于是便道:“辽东有人上奏,说当时战死或被俘的辽东军兵,当有一千五百以上,战马损失接近两千。更有甚者,有御史弹劾说李成梁所报的损失,恐怕只有真实损失的十分之一。”
高务实皱眉问道:“有证据吗?”
“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朱翊钧哼了一声,道:“但是,言官说李成梁今年上报说要加饷三成,就是为了补充这次大损失。”
“那么,李成梁自己怎么解释这个加饷三成?”高务实问道。
“他怎么解释?倒是跟你有关。”朱翊钧摆手道:“他说你们京华今年由隆庆二式改出来一个骑n款,什么n身变短了之类,总之辽东官兵颇为满意,要大力采购,但是这n明明比之前的要短,价格倒是还贵了两三成,再加上多配火n就要多用弹丸和,以及还要先训练一段时间,因此军饷须得增加兵部去京华问过了,那n真的比步兵n要贵,这是为什么?”
高务实道:“臣才刚刚回来,还不清楚这件事,不过一般而言,应该不是贵在铁料成本上,臣估计京华可能是需要单独开一条生产线出来,但是所出产的量又不够大,没法分摊成本。这个问题不太好解决,除非这个骑n款的隆庆二式朝廷买得更多一些,多则便宜,少则贵,做生意大致都是如此。”
“哦那这个暂时不去管。”朱翊钧把话题转了回来,又道:“朝廷西怀东制,是为了集中力量先打垮蒙古左翼的元廷,如今李成梁虽然胜多败少,可元廷看起来仍然活得好好的,朕甚是不满,朕总觉得李成梁恐怕不是打不了,而是不肯打得太狠。”
高务实皱眉道:“皇上是在怀疑李成梁养寇自重?”
朱翊钧看着高务实,似笑非笑地道:“你那京华商社不是往辽东卖香皂么?朕知道是交给阳武侯府薛家代理的,但是你知不知道,薛家把香皂送去辽东之后,根本没法自行销售,必须转给李成梁,才能在辽东贩售。”
高务实诧异道:“还有这事儿?臣倒是很久没关注过香皂的买卖了不瞒皇上,臣这边只管给各个代理商供货,最后他们卖得怎么样,臣这边是不问的。”
朱翊钧嘿嘿一笑,道:“锦衣卫告诉朕,你那香皂,只要到了辽东,经过李成梁转一道手,什么都没变化,却每块加价三钱银子。另外,朕还知道,阳武侯府拿到的利润都不如李成梁高。”
自从成国公府的两位老人先后离世,高务实恰巧事忙,现在对锦衣卫已经没有什么控制力了其实以前也没有,当初是仗着朱希孝的便宜,能够间接影响锦衣卫,现在嘛,他就完全跟锦衣卫失去联系了。
朱翊钧淡淡地道:“不光是香皂,任何买卖进了辽东,没有李成梁点头,都是做不下去的。而且,本来朝廷的政策是西怀东制,蒙古右翼这边是允许互市的,而蒙古左翼那边是不允许互市的,可是实际上嘛蒙古人在辽西确实不好做买卖,可是他们在辽东方面却可以通过女真跟大明互市。”
高务实想了想,道:“通过女真的话走南市抚顺未免太远,看来蒙古人应该是走北市开原?”
“不错。”
高务实问:“叶赫还是哈达?”
“这就不太清楚了,朕觉得应该是叶赫,但哈达说不定也参与了。”朱翊钧皱眉问:“你说,要不要给叶赫部一点教训?”
高务实摇头道:“利之所在,人之所趋,如果叶赫部真的帮蒙古人走私,那一定是蒙古人给了他们不小的利益,朝廷要限制叶赫部帮蒙古人走私,最好想其他的办法,靠教训臣觉得未必管用,反而可能把叶赫部也推到蒙古人一边。那叶赫部乃是海西四强之一,为我所用时尚不觉得如何,要是为我所敌,恐怕也是个恼人的麻烦。”
其实高务实还不只是因为他说的这一点而不主张打击叶赫部,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叶赫那拉氏与爱新觉罗氏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如果将来需要控制建州女真的崛起,叶赫那拉氏或许会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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