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攻心,自然是接着狄咏之前做过的事情继续做下去。
至于具体怎么做,甘奇倒也想好了,说道:“今天夜里,用弓弩往城里射一封信。”
“大哥,这封信写什么?”狄咏问道。
甘奇微微一笑,笑出一些阴暗与狡黠,说道:“城内二十万人,到处是军营,你选一个地方,咱们射一箭进去,就说三个事,哪天,哪个时间,哪个门。”
狄咏想得一想,反应过来了,脸上也带来一些阴险的笑容,说道:“大哥实在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情很简单,却也不那么简单。
当夜幕来临之时,明月渐渐往东,一切归于最寂静的时刻。
甘奇带着狄咏,还有一小队人来到了东城,狄咏抬手指了指城墙,说道:“大哥,这边墙里面,驻扎的就是沈黑子与邓钟的部曲,左边是沈黑子,右边是邓钟。”
甘奇想了想,问道:“是把信送给沈黑子好呢?还是送给邓钟好?”
狄咏稍稍有些犹豫,因为这是害人的事情,所以说道:“沈黑子平常与我关系较好,邓钟却与我关系一般。要说起来,把信给沈黑子更能让人怀疑。”
甘奇一点头:“那就把信送给邓钟吧,既然沈黑子与你关系较好,便也不害了他。”
“大哥,我也这么想的,只是怕那麻牛对邓钟过于信任,这份离间之信难以取信与他。”狄咏也有担忧。
甘奇笑了笑,微微抬头:“皇帝,只谈心术,不谈信任。”
“大哥,麻牛算不得什么皇帝。”狄咏懂得甘奇说的什么意思,大概意思就是在皇帝心中,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
“泥腿子皇帝,如今也是皇帝了,只要把自己当成皇帝了,都一样。”甘奇看得很透一般,微微抬手向后招了招。
一架床弩从草丛之中抬了出来,一支大羽箭,羽箭上帮着一封信,弩盘一绷,嗡的一声,羽箭就射出去了。
甘奇直接转头:“走吧,回营睡觉,让箭矢飞一会。”
却是在甘奇转头回营不久,滦州城内就响起了一阵吵杂之声。
有人喊着敌袭,有人喊着防备箭矢,有人说自家屋顶被宋人的箭矢射破了一个大洞。
街道上提刀的军汉到处都是,有人拿着一柄长箭矢奔到街上来,说是这柄箭射破了他家的房顶。
箭矢木杆中间,依旧还帮着一封信。
左右之人呼喊着,七手八脚把信件给取了下来。
又叫识字的人来读。
只是这内容一读出来,满场之人个个大惊失色。
因为内容竟然是:“廿二日,夜子时,东门开。”
没头没尾,二十二日夜里子时,把东门打开。没有抬头收信人,也没有署名发信人。
在场军汉,便是傻子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立马有人大喊:“城内有奸细,城内有奸细。”
“快报给邓将军知晓,防备奸细了。”
“对对对,快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
众人着急不已,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得赶紧往上报。
此时一个军将走了出来,拿信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他抬手,压住众人说话的声音,脑中却在想些什么。
“指挥使,咱赶紧把信送到邓将军那里吧,赶紧调查奸细,不然真就被自己人给卖了。”
这军将依旧在考虑,一言不发。
这事情有些问题,他正在为难。邓钟是他上司的上司。
这封信到底该怎么处理?送到将军邓钟那里?看起来倒是没错,但是万一这封信就是送给邓钟的呢?万一这个要在廿二日打开东门的人就是邓钟呢?
因为这里就是邓钟部驻扎之地,敌人往这里送信,邓钟显然就有嫌疑。
万一真是如此,怕是去送信的这些人,命可能都会没了。这还是其次,若真是邓钟,这封信又到了邓钟手中,这滦州城就真的不保了,这么多兄弟的富贵前程,那就都没有了。
所以这个军将想到了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把信直接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
对,就得处理,把信送到皇帝陛下那里去,不论什么结果,至少皇帝陛下会出应对,能保证东门不失。
这个底层的军将,当真有一点点聪明。这是连甘奇都没有预料到的,他本来只是想着用一封信,先让城内许多人狗咬狗一嘴毛,让沉在台面下的那些怀疑浮到水面上来,让许多矛盾白热化,再发酵。
哪里想到碰到了这么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底层军将,拿到信之后稍稍想多了一点点。
所以这封信直接就出现在了皇帝麻牛的面前。
然后皇宫里的皇帝麻牛,立马勃然大怒起来。大半夜击鼓聚将,鼓声敲得震天响。让甘奇这个准备睡觉的人立马又爬起来穿甲出门,还以为城内的人要出来决战了。
全营备战了许久,倒也不见有一个敌军出城来。
甘奇回到营帐之内,再一次阴险地笑了起来。
狄咏也在身边,问道:“大哥,这是不是你说的让羽箭飞一会?”
甘奇笑了笑:“你近来进步不小啊,对,羽箭已经飞起来了。”
狄咏笑道:“跟在大哥身边这么久,总要长进一些不是?”
甘奇忽然脸色认真了起来,拍了拍狄咏的肩膀:“你小子如今真了不得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昔日那个大早上背着一袋钱到甘家村口来找甘奇的帅气少年郎,跟着甘奇弄相扑场,帮甘奇管理相扑场,跟在甘奇身边看着甘奇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比如应对百姓围攻商税监的阴谋等事情,每一件事情背后狄咏都是最主要的亲历者。
后来又跟着甘奇去了燕云,亲眼看着甘奇怎么把整个燕云的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又带着一帮贼人崛起,攻城略地,甚至还建立了个什么大燕国,帮着甘奇打败了十万辽军
短短几年时间,狄咏,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少年郎了。
就如甘奇所言,狄咏进步很大,大到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
狄咏却还有些不自信地说道:“大哥,我都是听你吩咐做事,我可做不来大哥你做的这些谋划。”
“莫要如此妄自菲薄,就凭你之前在滦州城内留的这一手,就足以证明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此番之后,我当让你独当一面。”甘奇真开始想了许多事情,比如自己回京之后,这燕云的军事该怎么办?燕云将来会有十万万胜军,五万威武军,一大摊子事情。
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又绝对有能力的人在这里。
甘奇身边,本还真没有这个人选,也想着实在不行,就把老狄青留在燕云算了。但是毕竟老狄青官职可不小,枢密副使,而且老狄青也越发老了,许多事情就怕有个万一。狄青,不是长久之计。
而今眼前的狄咏,已然跳到了甘奇的眼中。
把狄咏留在燕云守着这一大摊子,守着甘奇辛辛苦苦花费家底弄出来的十五万大军。
完美!
狄咏却还是说道:“大哥,可别让我独挡一面,我就跟在大哥什么,按照大哥吩咐做事就行了。我怕万一把什么事情没有做好,那后果不堪设想。”
甘奇笑而不答,决定了就是决定了。狄咏,已然堪用。
羽箭在滦州城内飞着。
大燕国皇帝陛下麻牛,如今其实也不叫麻牛了,就在前几天,他让一个老夫子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姓麻,名龙,字得天。
呃这个名字好像是请一个读书的老夫子取的,但是主要还是麻牛自己的意见。身为皇帝,岂能叫个“牛”字的贱名?自然需要一个配得上皇帝之尊的名讳,牛不行,龙正好。
皇帝麻龙,怒不可遏,把那封只有短短几个字的信扔在得上,来回踱步不止,开口问着眼前二三十个高级军将:“你们看看,看看!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其实众人不用看,还没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听说这个事情了。
此时所有人都不敢乱说话,就看着皇帝,甚至还下意识回避皇帝麻龙的眼神。这种场景,就好像学堂里有一个同学的东西被人偷了,老师正在讲台上问是谁偷的,一众小孩子都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老师同学怀疑是自己偷的。
“朕的大燕国,弟兄们用命一起拼出来的大燕国,出了奸细,有人背叛了朕,有人背叛了所有兄弟,有人想拿所有人的命去换他一个人的前程。这种人,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麻牛叫喊着,歇斯底里。这种歇斯底里,来自一种极其严重的不安全感。
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人是沈黑子,他开口说道:“陛下,这会不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啊?”
沈黑子话音一落,许多人都跟着点头。
“对,这肯定是宋人的离间之计,陛下不可听信。”
最倒霉的是邓钟,他此时最心虚,因为这封信是从出现在他的部曲地盘上的,他显然最担心自己被怀疑里,连忙也说道:“陛下,邓将军说得对,这肯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皇帝麻龙寻声看去,眉目一狞,正对邓钟,开口问道:“这信,可是写给你的?”
邓钟吓得后背发凉,连连摆手:“陛下,大哥,我可是从小随你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大哥,我我你还不知道吗?我可是跟着大哥你上刀山下火海,从来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麻龙点着头,环看四周,一字一句说道:“离间之计”
“对,陛下,这肯定就是离间之计。”沈黑子连忙补了一句。
麻龙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信,又看了看,说道:“说起离间,倒也不知道离间的是谁,连个收信人的名字都没有。若是离间,那总有个收信人的名字,也好有个离间的目标。倒也奇怪了,宋人如此的蠢,连名字都不知道写一下。”
这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陛下,这才是宋人离间之计的高明之处啊!”沈黑子,其实还真有些智慧,上次狄咏之事,也是他与麻龙说要再与狄咏谈一谈,不能直接动手去杀狄咏,只是上次的话语并没有奏效。
“高明?若是这封信的抬头写上你沈黑子的名字,朕倒是觉得那甘奇真高明了。”麻龙如此说道,也在表达麻龙其实对沈黑子本身就不那么信任了。如果这封信上写了沈黑子的名字,麻龙必然立马就把沈黑子给宰了。
上次要杀狄咏,也是沈黑子百般阻挠反对,那时候麻龙就觉得沈黑子不对劲,屁股坐歪了。
沈黑子从麻龙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什么,眉头大皱,转头去看了看邓钟。
邓钟被沈黑子这么一看,更是心急如焚,也慌了神,连忙说道:“大哥,这事与我无关,当真一点干系都没有。”
麻龙盯着邓钟看了好一会,慢慢说道:“邓钟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在燕京城内,朕说要去放火抢粮,也是你第一个出言支持,朕岂能信不过你?”
麻龙当了皇帝之后,当真高明了许多。
邓钟连忙转忧为喜,高兴说道:“对对对,大哥,你最是知道我的,我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
麻龙笑了笑,又转严肃:“此事,定要严查,若是让朕知道谁人是奸细,一定将他扒皮抽骨,满门抄斩,祖宗十八代的坟都掘了暴尸荒野!”
邓钟连忙接道:“对,大哥说得对,若是让我知道谁是奸细,我第一个出来亲手杀他全家。”
麻龙慢慢坐回了座椅,叹了一口气,说道:“城内有奸细之事,想来诸位兄弟心中都有一本账,倒也不用朕再多说,你们一定要防备着,但凡有什么人形迹可疑,一定要及时禀报。”
“遵旨!”
“大哥放心,我一定警惕着,谁若是有一点异动,不用大哥你说,我立马就抽刀杀人!”
麻龙点着头,又道:“为防内外勾结,每日巡城的士卒再加一倍,不准任何人有机会与城外联系,但有可疑之人,立马捉拿如此还不够,全城所有军将部曲驻防之地,都得调换,以免狄咏那厮再用如此诡计联系城内奸细。”
“遵旨!”
麻牛左右看了看,亲自安排了起来:“邓钟的驻防,便与刘闼子的换一下。”
邓钟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总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是不是还在怀疑自己?但是想到之前皇帝麻龙亲口说过信任自己,便又不再去多想,也是不敢多想,这再多想下去,太吓人了些。他宁愿相信从小跟随的大哥,如今依旧对自己信任有加。
邓钟上前:“得令!”
刘闼子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浑身泛着古铜色,苦力汉出身,脑子比较一根筋,平常里也多沉默寡言,此时上前拱手:“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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