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司衙门,后院儿的里屋。
崔氏端着药汤小心地吹凉了,才送入何瑾的嘴里,心疼地言道:“我儿命苦啊......这事儿往小了说,是保住了淮安一府百姓的性命;往大了说,可是在为国尽忠、报效朝廷。巡抚大人哪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打成了这样?”
此时何瑾的周围,沈秀儿、柳清霜两人面色古怪。
毕竟,听何瑾说他大公无私、直言敢谏,然后巡抚大人恼羞成怒,打了他军棍......呵呵,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好嘛。
但毕竟眼前这位,是她们腹中孩儿的亲生父亲。并且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比朱秀英和那日暮深厚多了,自然看破了也不说破,更多的还是心疼。
然后朱秀英和那日暮两人,反应就有意思了。
两人一个深宫娇生惯养,一个草原上放荡不羁爱自由,哪能受得了这份儿气?当即,朱秀英就柳眉倒竖,提着长枪向外走:“我找那个巡抚去!”
“我也跟着去!”那日暮也握上了弯刀,紧随其后。
“回来!”何瑾这就怒了,义正言辞地呵斥两人道:“我是朝廷的官员,就应受巡抚大人的节制!”
“潘大人此番虽蛮不讲理了些,小肚鸡肠了些,十分不像个胸怀宽广的朝廷大员......嗯,不过,人家打我是陛下赐予的权力。不能因为他错了,我们就去闹!”
说到这里,他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加重了语气痛惜道:“朝廷,是要讲法度的,你们懂不懂!”
这话让朱秀英和那日暮又气又恨,明明是要替何瑾出气的,反而还被他臭骂了一顿,换谁心里也不舒服。
可看何瑾随即又‘哎哟哎哟’的叫唤,一时不由又心软了,纷纷开口道:“相公一心为朝廷,我们听你的还不行?”
这边儿屋里上演着狗血的言情剧,正堂中觉得自己也应表现一下的金元,就看到桌案上摆着的致仕奏疏,眼前一亮道:“老爷,这是要发往朝廷的奏疏吧,小人这就去给驿站那边儿送去?”
正在床上哼哼的何瑾,闻言登时就一个激灵,又哼了一句:“哼,发!”
“好嘞......”
可想不到后面一句话,就紧随着出口了:“发了的话,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得亏你还没怎么飘,要是换上陈新甲家里的那位,恐怕都能被你给坑死。”
金元登时吓得能拿到了烙铁一样,又将那奏疏扔在了桌案上,郁闷地问道:“陈新甲是谁呀?......老爷,你都被打成这样了,这官儿要是再当下去,谁知道会怎样?”
一听到这个,何瑾还没来得及继续伪装,享受着难得的母爱,就看到李承祐、张仑、戚景通三人过来了。
尤其戚景通还是个实在人儿,看了一眼何瑾背后的伤,蹙眉道:“贤弟,就这么点破了皮儿的小伤,怎么还趴着了?”
一听这话,朱秀英就抓住了重点:“戚千总,相公的伤?......”
刚因为何瑾拔份,当上了千总的戚景通,却实在到家。
根本没留意何瑾的哀求的眼色,当时就摆手道:“公主有所不知,抚台大人特意交代了,就是让手下给他个教训,根本没认真打。”
“这事儿说起来也怪贤弟,军议那等严肃的场合,非要哗众取宠,惹恼巡抚大人。否则的话,巡抚大人也不会打他......”
一瞬间,何瑾就心死如灰,生无可恋地指着门口道:“二哥,你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二哥......”
紧接着,戚景通也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先是沈秀儿和柳清霜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摇了摇头叹口气,留给何瑾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接着就是朱秀英和那日暮,似乎是当着外人的面,没法儿跟何瑾算账,只能留了个气恨恨的眼神儿,扬长而去。
最后才是老娘崔氏,毕竟是见惯风雨的,脸上仍旧带着笑。
只不过,随后也不用勺子喂了,而是捏住了何瑾的嘴,一把灌完了手里的药,得体地向三人言道:“你们找瑾儿想必有事吧,那就不打扰了。”
“不,不打扰......”三人看着崔氏霸气的一面,脸都应付地有些僵。
被药汤噎得都有些翻白眼的何瑾,此时一脸的悔不当初,向李承祐和张仑言道:“你俩谁递给我一把刀?”
“小叔父你要干啥?”两人就有些紧张,都赶紧护住了手里的兵刃,张仑还嘀咕道:“二叔父就是嘴快了一点,不至于动刀吧?”
“想多了......”看两人想象力如此丰富,何瑾也无力吐槽,道:“我只是想割个袍断义,有这么一位实诚的二哥,我......消受不起啊!”
可戚景通却是那种实打实的直男,面对何瑾的这番话,他竟然还沉下了脸,道:“贤弟,一日结拜,终生就是袍泽兄弟。就算贤弟反悔,为兄也会尽兄长的责任,教导你堂堂正正做人!”
虽然还接触没几日,但何瑾知道戚景通这样的人,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说要教导何瑾,就一定会耳提面命,当成一份使命的那种。
然后,他眼眶中不由红了,还蓄起了泪水:“二哥......你真不是我二哥,我感觉这是找了个爹啊!”
“不错,长兄为父!贤弟幼年丧父,大哥那里,我虽无未谋面,却觉得是淳淳君子之人,管教不好贤弟,也只能由为兄来当这个恶人了......”
这下何瑾彻底欲哭无泪,然后眼珠子转了转,一屁股就坐了起来,摊手道:“好吧,我承认,我是有法子的......”
“什么?”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戚景通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但何瑾却已平整好了情绪,道:“别装了,你们来看我,手里都没拎东西,显然是奉了潘大人的命,来探探我到底有没有应敌的法子。现在我就实话实说,当然有法子对付那帮子倭寇!”
这下戚景通就不好意思了,毕竟刚才还说要教何瑾堂堂正正做人,结果上来自己就被戳穿了当间谍的事儿。
好在李承祐和张仑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相反,李承祐还有些幽怨地,掏了一张银票递给张仑后,才开口问道:“叔父,你到底有啥法子不说,还让我输了十两银钱......”
何瑾当然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是活该!认识我这么久,如此赌约还会输?一帮子无根之木的倭寇,来个围魏救赵就行了,还会没法子?”
“围魏救赵?”张仑还是听不懂。
何瑾就拿了药碗摆在桌子上,道:“这是淮安府。”然后又拿了三个茶杯,分别放在茶碗的上左右方位,道:“这分别是射阳、建湖、高邮三处卫所。”
“现在倭寇已找到了三处卫所,开始了试探性攻击。之前已说过了,假如我们去救援的话,淮安就会空虚,他们完全可以突袭一波,抢完了就跑。”
接着,他就指着三个茶杯说道:“可假如我们不救援的话,倭寇也不敢越过这三处卫所,强攻淮安的。否则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此乃兵家大忌。”
“如此一来,只要三处卫所能坚守得住,倭寇必然只能狗急跳墙强攻。可就在他们军心焦躁之时,我们可突然派一支精兵,由当地熟悉道路的百姓为向导,骤然杀向倭寇停泊战船的湾口......”
随着何瑾的手,在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水迹,三人的眼神当时就发光了。
张仑更是忍不住激动起来,道:“然后,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战船!这可就不是围魏救赵了,更成了瓮中捉鳖,让倭寇有来无回!”
然后何瑾眼见地笑容就凝固了,一巴掌拍在张仑的后脑勺儿,道:“败家玩意儿,那可是百艘上好的战船!一把火烧了,你怎么不把自己烧了?”
“是啊,那么多的战船,依叔父视财如命的本性,当然要坑到自己手上了......”李承祐这下就笑了起来。可看着何瑾那阴沉的脸色,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太真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围魏救赵的法子,当真是绝了!
然而,始终未开口的戚景通,却忽然蹙眉摇头道:“贤弟想法倒是天马行空,可惜这计策,不过异想天开、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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