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卫指挥使的住所,迎面就是一股邋遢男人的气味——军营里不许有女人,如俞元赞这样粗豪的汉子,能把住所收拾整洁,那才奇了怪呢。
不过何瑾也根本不计较,直接往乱糟糟的炕上一坐。
随即看到旁边桌上还摆着炒花生米、腌鱼干、茴香豆、拌海带丝、醉虾等下酒的吃食,脸色还更乐了“三哥,别装了,赶紧把酒端上来”
大大咧咧的俞元赞,当下贼兮兮地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撅着屁股从炕地下,将藏好的黄酒取了出来,道“四弟,咱们低调点哈,三哥要操练那些家伙,总得那个以身作则。”
然后何瑾就惊呆了以身作则?三哥你不会以为,将士们都是傻子吧?一桌子的下酒菜,你好歹收拾了再说这话行不?
不过,因为对俞元赞的期望值很低,人家能有这个觉悟,何瑾觉得都应该鼓励了。想想又怕他骄傲,便直接开启正题道“三哥,都怎么样了?”
看着何瑾直接捏了一粒花生米开吃,俞元赞就觉得这个四弟很对脾气,也盘腿儿坐到炕上言道“差不多都调查清楚了”
“这个卫所编制五千六百人,可实际上只有三千二百来人,且还有三百来人,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快走不动道儿了。”
“之前那个卫指挥使呢?”又剥了一个醉虾的何瑾,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杀机。
“交给咱那个在锦衣卫当差的侄子了,估摸着吃的空饷都得吐出来,以后也只能在你的煤窑里,当一辈子的苦役了。”
“嗯”何瑾这就点了点头,道“我的煤窑里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剩下那些人,都算可靠吗?”
“这个倒是没有查,不过你让我挑选出来的三百人,都过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政审。”
“对,就是政审。”俞元赞就拍手,想不通何瑾哪来那么多的新鲜名词儿“那三百人都身世清白,跟海寇八竿子打不着。我又许诺了只要好好干,他们日后必然会出人头地,所以这三百人还是可堪一用的。”
“才三百人啊”何瑾有些不满地点了点头,随后思忖着道“不过差不多也够用了,剩下最后一条呢?”
而这时候的唐伯虎,已被干脆利索地操练了一番。可趴窗户边听了半天后,一直没听出两人谋划的到底是个啥。
能给划个重点吗?
然后俞元赞似乎就听到了唐伯虎的心声,拿出一张地图指指点点划圈圈,对何瑾回道“也都查探得差不多了,福建这里海寇经历百年的吞并竞争,基本上留下了三派势力。”
“第一派就是四弟所说那种海商集团,他们虽也豢养那些扶桑浪人,打出了‘倭寇’的旗号,却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贸易活动,只以抢劫为兼业。”
“另外一派便是以刘瘸子为首的倭寇,这些家伙可不从事什么贸易活动,只跟倭国那里有着关系,以通贡的名义来调查大明的海防。一旦得知大明海防松懈,便会明火执仗地洗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剩下的那一派人数众多、山头林立,大明海禁松懈时,他们便从事走私贸易。可当大明海禁森严时,又会伙同刘瘸子洗劫大明沿海,界于两派之间摇摆不定”
何瑾再度点点头,眼神悠悠陷入沉思大明倭寇之乱始于海禁,造成风格不同的三派海寇势力,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
“三哥,为何刘瘸子的名号你就调查清楚了,可第一支那派海寇势力,好像就有些模糊?”
“走私贸易活动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谁会大张旗鼓地违背大明律令?连带着跟这些富户大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海商集团,自然也会搞得神神秘秘”
听到这个解释,何瑾不免失声笑了有意思,这海寇派系还挺有特色的。
因为走私贸易要隐秘,所以搞生意的海商集团,为取得富户大族的信任,也会千方百计地隐藏好自己。
刘瘸子那种纯粹的海寇集团,就没这等顾忌。
所以也就不必藏头缩尾,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甚至进一步说,他们还巴不得更多人能知晓呢,因为如此还会有牌面儿,名号响亮、气势也足
“这三派海寇的主要成员,巢穴、战力多寡,虽说消息不怎么详实,但总归也算有大概的谱儿了”
“四弟你问了我这么多,现在该告诉我,要如何对付这些祸害福建的家伙了吧?”卷起地图的俞元赞,拍拍手兴奋地等着何瑾的法子。
这时候窗外的唐伯虎闻言,激动得浑身都要打摆子了,努力将自己的耳朵凑近窗户边儿,想听清何瑾随后的话。
可万万没想到!
那个挨千刀天杀的何瑾,竟然鸡贼到家了,随后嘿嘿一笑,对着俞元赞言道“三哥你附耳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再之后,唐伯虎就只听到何瑾模糊不清的声音,还伴随着俞元赞不时的回应“哦?竟然要这样?”
“哈?然后又要那样?”
“无耻啊!”
“实在太阴险了!四弟,你,你真是头顶流脓、脚上生疮,简直坏到家了!”
最后的最后,唐伯虎才听到何瑾的一声回应,还是风骚荡漾的那种,道“讨厌了三哥,你这样都不知道是在夸还是损人家呢啊哈哈。”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们别这样行不行,最起码透露一点点口风好不?最主要的是,先县衙海大人,又是卫所这里的,到底有啥联系!
官场的阴谋诡计,这么让人抓耳挠腮想不通的吗?这可比吟诗作赋,或画上一副绝画难太多了啊!
可不管唐伯虎这里如何幽怨气恨怒,随后何瑾跟俞元赞又勾肩搭背地出来了。
两人脸上的那个奸笑,跟土包子人生第一回逛了窑子一样,充满着不足与外人道的兴奋和嘚瑟。
更更可恶的是,看到唐伯虎快要错乱崩溃的模样,何瑾还脸色一愣,似是安慰又似嘲弄地道“唐寅兄啊,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不是告诉你没事儿别薅头发吗,再薅就真的秃了。沈姑娘是仰慕你的才华,可也不会欣赏你的发际线吧?”
“何大人!”唐伯虎悲愤仰望苍天,真的不明白老天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但就在他忍不住要爆发的时候,何瑾就悠悠看了远处那些操练的军户,嘀咕道“这些将士不咋滴啊,操练个弱鸡读书人,居然都没给操练服气”
顿时,满脸怒容的唐伯虎,就发现自己学会了一项神奇的技能。
原本即将宣泄出口的怒火,到嘴边便化为了谄媚,道“何大人说笑了,这些将士还是很用心的,且属下也明白了大人的苦心,日后必要好生锻炼身体,才能更好地为大人效劳。”
“嗯!”何瑾闻言,登时一翘起大拇指,对着唐伯虎称赞道“懂事儿了,也开窍儿了!不错,真是不错。”
“是大人教导有方”唐伯虎又含着泪,违心说出这番话。
然后等何瑾走过自己身侧后,他忽然就抽了自己一巴掌,面上是无奈和悲怆“想不到啊,我竟然活成了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我等会儿,大人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啊,等等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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