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你上学的地方。”
提乌斯学院,城堡外的原始森林,曼珠训练时的那方湖泊,管二正站在湖边。
一声轻响,是枯叶被踏碎的声音。管二回头,管甚正站在他身后。
不远不近,正是两根棍子的距离。
于此同时,半空中,无数的微型机器人随之而来。如果能活捉最好,如果不能,管二会死在联邦的枪林弹雨中。
没有人担心这场战斗的结局,因为管二不可能活着。
所以管甚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说话。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联邦的监视之下。
“你还没有回答我,当年你为什么不回家。”管二回过头,那张和管甚一模一样的脸已经消瘦得没有人形。刚才对战时,即使是拥有恩赐,管二也完全不是管甚的对手。
更何况,这片森林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通道,再往外走,迎接他的将是成百上千赶来的联邦部队。
这种时候,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但对管二来说,他一直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理由,一个自己可以原谅大哥的理由。
他不相信管甚没有收到他的消息,即使是没有收到也好,这样,就不是他自己的责任。
不论如何,他都想从管甚口中得到一个回答。
但很可惜,即使是这个时刻,管甚也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现在在他背后,严责正监控着全场,现在不是谈兄弟情义的时候。
“刚才二号和你说了什么?”
管甚是看到的,操控“齐桓”的人,在管二离开前,对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不知道让管二带到哪,又有什么用,但值得警惕。
这是管二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
所以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
无论是多上层的阶级,都无法逃脱这种简单的把戏。
“他说。”管二的声音瞬间出现在管甚耳边,手里“齐桓”递过来的棍子,横拍向管甚的脑门。
“去你妈的。”
这声骂很轻,但其中的怨恨滋味,或许只有管甚能听明白。
所以他也举棍相迎。
夜晚的寒风很冷,水气很足。月光下,两个影子仿佛湖里的银鱼一样舞动。但长棍所到之处,必定是草木皆倾,烟尘四散。
管甚根本没必要跟来,只要联邦继续收紧抓捕的大,管二将无路可逃,他也不用承担被怀疑叛变的可能。
或许,他只是想再见管二最后一眼。
他知道,不论管二最终进监狱与否,他都不可能再见到他,见到他这张为了让母亲安心而整容成他的模样的这张脸。
很熟悉,很陌生。
一世人,两兄弟。
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管甚相信今天的劫持计划和他无关,被控制的两个学生才是他们的目标,而管二,只不过是被拿来当枪使。
联邦十分恐惧他的实力,他们不可能凑出一队管甚,所以在知道他逃离直升机后,大家的目光都放到了他身上,包括都的智脑。
但事实证明,管二已经废了。
“三号”只能帮他治疗伤口,却无法唤醒已经萎缩的肌肉,在练武之人眼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每一次长棍相碰,管甚都能明显感觉到,管二后继无力。
就好像二十年前,他总被自己打输的样子。明明知道自己实力不够,还强撑着动进攻。
破绽越来越多,他肯定知道。
他赢不了了,他肯定也知道。
管二活了快四十年,前二十年,有着相对美满的家庭,母亲会一直安慰他,看着他成长。
但这一切,在管甚入学,母亲病逝之后,他的人生就改变了。
他每天和管甚一样勤于锻炼,但每次,他看到管甚出任务的视频资料时,他都知道他打不赢他。
他比管甚小两岁,就算两人天赋相当,他也比他少练两年。
再然后,二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追上他的大哥。
有些距离,终究不是努力就能填满。
他甚至都没打算越他,如果不是母亲去世,他并没有越大哥的打算,只是看着他强大的背影,管二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如果不是为了问出这句话。
“为什么,母亲死的那天,你没回家?”
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后一句问话,这句话仿佛千斤的担子,压在管二的肩上,一压就是二十年。
他必须要越管甚,这样,他才会看自己一眼。只要把他打趴在地,他才会服输,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所以,当白大褂劝他走进手术室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恩赐,是人类进化的钥匙,而据他所知,管甚至今没有觉醒任何恩赐。
这是越他的唯一办法,这是问出那句话的唯一办法。
那就没有选择。
他知道前方无路,但他只打算活在过去。
阳光,庭院,汗水和长棍,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是他活下来的唯一支柱。
所以刚才“齐桓”对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他便明白了他今天的任务。
“做你想做的事吧。”他如是说。
从某种意义上,他还要感谢“无名”。这是他最后一次借用这个组织名字,这样,他才可以和高高在上的管甚有一次正面决斗。
“无名”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只有他自己,连都都进不来。抛开“无名”干部的身份,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乡下的穷小子。
但为什么,自己还是赢不了他?
为什么,自己的度已经越了人类的极限,他还是能拦下自己的棍子?
“为什么!”
当。
这一次的交锋因为管二的吼声有了一丝的停滞,他需要重新吸气,才能再次获得力量。
习武之人,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下一刻,管甚的棍子,点在了管二身上的几处大穴。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顿。
这一手,已经分了胜负。
管甚看着吐血倒地的管二,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如果自己像他一样感情用事,早就死在了无数的任务中。
但管甚知道,他不能死,每一场对决,他都要赢。
因为只有赢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管甚想活下去。
因为只有他活下去,才能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背后的人却都离他而去。
他进学院,因为学院会给他钱,让他救母亲。
他要练武,要出任务,要成为战神榜的第一,因为这样,联邦会帮他找到自己的弟弟和下落不明的父亲。
但这个愿望,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样子?
家呢?父母呢?自己的弟弟呢?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们都离他远去,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他不敢想,永不停歇的锻炼就像一针针毒药,麻痹着他的神经,让他不去想这些事情。
但现在,他回过神,眼前只剩下了濒死的管二。
对了,母亲已经走了。
已经二十年了啊。
“这是,咳最后一面了吧。”管二在不住地咳血,刚才管甚点到了胸腹的几处大穴,他已经很难再提起呼吸。
围在森林周围的机器人慢慢朝他们两人靠拢,很快,便盖住了他们头顶的夜空。
“不痛快咳不痛快啊。”管二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他眯起眼睛,希望能找到月亮。
拖着这一具孱弱的身体,在和管甚的最后一战中,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量。
从一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或许从二十年前,就已经注定。
“已经结束了。老实回监狱去吧。”管甚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就要离开这片森林。
回监狱,几乎是一种奢求。管二协助“无名”组织,在提乌斯学院闹成这个样子,就算当场枪毙,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管甚跟了上来,为了他的安全,就不可能乱开枪。
这之后,他会保他进监狱。如果议会不许,他就杀上议会,如果总统不肯,他就大闹联邦。
总而言之,他弟弟要活着。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管二手指一翻,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被按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个东西,就在同一时刻,也被三号用在张灵秋身上。
管甚没有佩戴执法者的眼镜,看不到“卡尔斯”出的警报。
但他能感觉到身后袭来的风。
没有多想,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长棍从身下向后击出,同时左手翻到身后,护住要害。
如果管二还有后手,可能可以让自己重伤。
但这里是联邦,只要不能秒杀管甚,就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不解。
但这不解,只持续了一瞬。
他的长棍势如破竹,如同捅豆腐一样捅进了管二的心脏。
他明白了。
管二的刀被他的手虚握着,伸到管甚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胸脯。紧接着,管二的脸出现在管甚旁边,长棍贯穿了他的身体,但正因为如此,他能离管甚更近。
这是二十年来,两兄弟最近的一次。
“大哥,我累了。我下去找母亲了。”管二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狂暴的药效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但不知为何,再次看到管甚的脸,他的心有些痛:“你好好活着。”
听到这句话,管甚怔在原地,似乎忘了,自己的长棍已经贯穿了兄弟的身体。
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声大哥,二十年没听过了。
二十年了,仿佛过了一辈子。
他都想不起来管二原来的模样。
物是人非。
“药送晚了。”他哽噎着,挤出了这一句话,又怕他听不到,所以有些大声。
他真的怕他听不到,因为当管二选择冲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答应过带你去旅游的,我答应过的。”
二十年前的约定,仿佛就在昨天。
“我知道的,我不怪你。”管二忽然感觉困了,精力正如潮水般退去,握刀的手松开,脑袋已经靠在了管甚的肩上,低声细语,恍若梦呓:
“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哐当一声,尖刀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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