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人的荣光,手掌杀人权的睥睨,一旦食骨知髓了以后,就很难舍去。
张晟就很难舍去。
山下的曹军围了整整四十天了,一点离去的迹象都没有。也不攻上山来,仿佛他们就是来此地安营扎寨的。
山上的积雪化了,树木都抽出绿芽了,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再过个十天天的,就面临断炊的困境。
张晟是想过率领队伍,从深山中远遁的。
但也就是想想。曹军有骑兵,带着老弱妇孺是跑不掉的。抛弃这些老弱妇孺更不可能,他们都是兵卒的家属。抛弃了就等于失去了兵卒的支持。
带着兵卒冲下山,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更不现实。军队与贼寇,战斗力有显著的区别。
好吧,他唯一能想到的路就是投降了。
而且还是尽快投降。一旦断了炊,手下兵卒将各自散去,他也就没有了谈判的筹码。
唉,先派人下山探探口风吧,看曹军能给我开出什么条件来。如果事不可为,老子就带上心腹,收拾软细逃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晟招来一名心腹之人,细细嘱咐了一番。才将愿意归降的书信写好呢,营外警戒的号角就被吹响了。
“曹军攻上山了?!”
这是张晟的第一反应。急忙冲出营帐,跑到防御工事前一看,却只见山脚下,有曹军在缓缓上山。
嗯,就一个人。
狠狠的踢了一脚吹响号角的兵卒,张晟制止了其他人想扔石头和拉开弓箭的举动,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名曹军。
心里还带着点期盼。
曹军就一人上山,肯定是来传话的。
果然,那名曹军离山上的防御工事约摸一箭之地就止步,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帛绑在弓箭上射过来。半句话没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晟急忙拿过来一看,当场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暴怒不已。因为上面写着:限期三日,下山投降,不然鸡犬不留!
这哪是劝降,分明是裸的威胁!
同样,在山下的兵营里,钟繇怒不可恕,也吼出了这句话。
是的,钟繇,今天特地从官署里赶过来的他,很愤怒。觉得这些天,面对这只小狐狸的时候,自己四十年的世家修养都用光了。
而陈恒正在慢里斯条看着兵书,把他当空气呢。不用说,那封霸气十足的招降书,就出自他的手笔。
钟繇的愤怒,是有理由的。
围困张晟,逼迫其投降是他定的谋略,也是他和陈恒的利益交换之一。
他手里没有兵,所以想招降张晟为自己所用。有那些老弱妇孺在,不怕这些人会再n。而且他给曹老大的书信都写好了,要给张晟一个县尉的职位,好让其甘心效命。
而陈恒得到的报答,是他将为陈恒额外提供一千石的军粮。
双方各得所需,很完美。
事情也是如此,一切都很顺利,都在按照他的规划发展。
然而就在今天,他觉得招降张晟的机会成熟了以后,想写一封书信招降的时候,陈恒就自告奋勇的代笔了。
他不得不答应。
他如果不答应,这封书信送不出这个军营。因为这些兵,根本不鸟他,哪怕他的官职要比陈恒高出好多。
只是,为什么,你个竖子陈恒!
在写招降信的时候,半个字不提投降张晟能得到什么好处!
比如张晟可以当县尉,他手下的兵卒可以转为郡兵,那些老弱妇孺可以屯田等等。
你大爷的,直接就来了个“限期投降,不然杀无赦”?!
你这是招降?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都围困了四十天了,招降之事都顺理成章了,你给我来这出?
你是故意刺激张晟的怒火,好让他下了拼死之心吧!是想借此机会,让我招不了降,好继续依靠你的兵力吧!
陈恒贼子!出尔反尔,端的不当人子!
钟繇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陈恒,恨不得上去就给两个耳光。
嗯,如果不是陈恒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提长柄铁蒺藜骨朵的彪形大汉的话。
好吧,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陈恒现在死了无数次了。
所以呢,在被钟繇盯了小半个时辰了以后,脸皮厚如城墙的陈恒,也有点受不了了。直接拱了下手,很亲切的说,“元常兄,我们打个赌可好?”
“哼!竖子,言而无信!”
钟繇的鼻音很重,仿佛刚刚憋着的气,全从鼻子里出来了。
呃
这个老狐狸,被激怒之下,好像要被我钓上钩了。
心里得意的来了一句,陈恒脸上也露出很和煦的微笑,“元常兄,若是张晟不愿意投降,某去攻打平阳郡之时,就不要卫家的两千石粮食了,如何?”
“嗯?”
钟繇的怒气在急速的散去,有些疑惑的低头思索一阵,便问,“若是张晟投降了呢?”
“那就让某从元常兄麾下,多征辟一人。”
陈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张既除外?”
“那是自然!”
“好!某和你赌。”
钟繇一口应了下来。马上的,又加了一句,“才怪!”
原本都想走过去,来个击掌为誓的陈恒,笑容立刻就凝固在了脸上。一声咆哮脱口而出,就如刚刚钟繇对他的吼声。
“为什么!”
这此变成了他的眼光恶狠狠了。
而钟繇,却很有世家风度的跪坐了下来,抚着胡须闭眼养神,将陈恒当成了空气。
“哼!老狐狸!”
陈恒咬牙切齿的骂了声,然后也跪坐在了桌几后。半响,才用缓和了的语气问,“唉,元常兄,你是为何不与某打赌了?”
钟繇睁开了眼,看着他嘿嘿的笑了几声,才说,“无他,你陈子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两千石的粮食啊,可不是小数目!你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和某打赌的。”
陈恒无语。
原来是压下的赌注太大了,露了马脚。
看到被自己说得哑然的陈恒,钟繇有点得意。也趁机抛出了疑惑,“嗯,子初,你是为何断定张晟一定会投降,而不是被激怒拼死一搏?”
“无他,若是明日张晟不下山,某就让人再送一份书信,就说曹司空允他个县尉。”
“竖子!你无耻!”
顿时,钟繇又一次愤怒了。
不过这次愤怒,只流于表面。
在他的心里,则是对千里之外的郭嘉叹了声:奉孝,此子行事如此奸诈,日后必有所成。我等将其推向对立面,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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