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片龙鳞(五)
“小姐在钟家过得还好吗?”
玲珑坐在后座上剥了根棒棒糖吃, 无聊道:“就那样吧, 伺候的一般般,钟家人脑子又不怎么灵光,还有两个总是蹦跶来蹦跶去的臭虫,看着糟心。”
是的, 在她眼里, 暗戳戳想要把她风头压下去的彭悦母女,不过是两只激不起她情绪的臭虫。
“那接下来咱们是回自己家,还是去潘家?”
玲珑打了个呵欠,刚才她吃得挺多的,说实话, 不知为什么, 她吃再多也不会有饱足感,但也不会发胖就是了, 要是实在赚不到钱了她就去做大胃王吃播, 以她的脸蛋儿, 月入百万还不是轻轻松松?
“先不去潘家了, 没什么意思。”
来接她的都是自己人, 玲珑打出生起就拥有前面两世的记忆, 自然不会真当自己是钟潘两家人,她对这对不怎么着调的父母毫无归属感,她是张爷爷张奶奶带大的, 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智力, 张爷爷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知道这样的孩子得特殊教育,不能让她和普通孩子一样,那样太泯灭她的光芒了。
可玲珑自己就是想一级一级上学,她第一世的时候跳级跳得很欢快,天才少年班最后都成了她搞科研的团队成员,这辈子对跳级没什么兴趣,而且,两位老人家太爱她了,她如果跳级学习,他们无疑会非常寂寞,她得到了他们的爱,就会想要陪伴和回报他们。
同时,也想要为他们带来荣光。
如果钟潘两家人去县城调查一番就会知道,玲珑是小县城的名人,县高中的师生们提起她那全是夸奖,什么次次考试全科满分年级第一呀,参加各式各样的高水平竞赛必定拿金奖呀,多才多艺又活泼友善呀……要是去问老邻居,老邻居们提起她那也是赞不绝口,玲珑是他们见过最乖最惹人疼的好孩子!尤其是那些跟张家住得近的,看着自家娃,真是有种塞回去重造的冲动。
张爷爷张奶奶那就是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再不济,钟潘两家人用玲珑的名字上搜索引擎搜一下,也能看到她名下那一串惊人的履历。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和照顾她,不过是在见到她后,发觉她比他们想象中要优秀漂亮千百倍,于是才生出了慈爱之心罢了。如果玲珑是个内向普通的县城女孩,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一对老人去世后来到天海市,面对陌生的家庭,陌生的祖父母,陌生的父亲阿姨还有妹妹——她能像玲珑这样快速适应吗?
她不能的。
没有人能做到玲珑这样。
所以钟家人的爱对玲珑来说来得太晚了,来晚了,她就不需要了。
玲珑上初中的时候就会参加一些发明创造大赛,别人都是小打小闹,她不,她是真的用心在做东西。第一世所在的世界后期的科技水平比当今这个世界要先进许多,玲珑在第一世死亡的时候,全息技术以及光脑技术都已经彻底成型,更别提武器医疗方面的革新与进步。她在那一世被誉为世界级的瑰宝科学家,涉猎极广。
别的不说,光是卖专利的钱,就够她挥金如土过个几十年。有些核心技术不能外泄,但是可以卖给国家,面对如此年轻又有创造力的人,国家又怎么能不用心培养?所以玲珑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个高三少女,其实她身边生活着许多暗地里保护她的人。毫无疑问,这颗大脑是必然不能受到损害的。
上个发明光是卖给国家就拿了三个亿,她不缺钱,要不是爷爷奶奶临终前总是担心她年纪小没有人照顾希望她能回家,她连回来的兴趣都没有,什么未成年需要监护人,不过是个借口,她要是想一个人生活,难道还有人能拦得住?
玲珑从钟家搬走的很快,她走的时候头都没回,走了之后钟家陷入一阵死寂,钟旭国还开车去追,可那两辆车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跟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
钟父钟母正等着呢,结果儿子没把孙女带回来,气得钟母恶狠狠拍了钟旭国一巴掌:“你看看你!这都叫什么事啊!”
玲珑在钟家的这半个月,获得了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喜欢,她漂亮可爱还会撒娇,简直就是个小甜饼,又是钟父钟母的亲孙女,老两口一直自己住,好不容易有了个蜜糖般的孩子在身边,又叫人给气走了!
顿时钟旭国成为众矢之的,他闷声不吭任由爹妈批评教训,心里一阵一阵的后悔。他想起玲珑临走时那个眼神,虽然平时爸爸也叫得甜甜的,可他知道,孩子心里根本没把他这个父亲当回事,她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考了多少分……这些,她从不会跟他说,甚至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可他又能怪谁?
难道罪魁祸首不是他吗?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因为爱情冲动的结婚,结了婚才发现跟想象中不一样,开始无休止的争吵与排斥,偏偏在这个时候孩子来了,他们两人谁都不想要,干脆只出钱,把孩子丢给管家和阿姨养,一丢就是十六年。
钟旭国设身处地想了想,换作是他,他也不会原谅的。
可今天之前不是都好好的?要不是彭悦非说那么多话,闺女也不会生气一走了之。
钟旭国对彭悦就有了意见,他问:“爸,妈,玲珑走的时候说八岁后就没给她打过钱了,是真的吗?”
钟父钟母回过神,也想起这茬儿。钟父说:“不可能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吩咐的人,一个月给卡里打五十万当生活费,没叫停啊。”
彭悦脸一白。
钟母毕竟是女人,比较心细,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儿媳妇一眼,对钟旭国说:“还不打电话叫人去查!愣着干什么!”
钟旭国赶紧去打电话,不一会儿就脸色难看的回来,先让人把双胞胎带去房间,然后问彭悦:“……你把玲珑的生活费弄哪儿去了?”
钟父一听:“什么意思?怎么说的?”
面对亲爸亲妈,钟旭国感觉难堪极了:“财务那边说好几年前太太就把这事儿揽过去了,他们每个月的钱都打到了太太账户里。”
这个太太是谁,不明而喻。
钟母恼火起来,她噌的一下站起身:“彭悦,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彭悦白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嫁给钟旭国之前就是普通人家,家里不穷,但也没多少钱,日子过得普普通通,出门上班打个车都心疼钱。
可嫁给钟旭国后就不一样了,那真是要什么有什么,以前彭悦一家人拼死拼活工作一年也赚不来五十万,丈夫跟前妻生得女儿一个月就要五十万生活费!
五十万啊!
这在小城市都够买一套房子了!就这么给了那么点大的小女孩!八岁的小孩一个月能花多少钱?凭什么要把这五十万给她?
恰好那时候她已经生了双胞胎,还都是儿子,给钟家留了后,就觉得特别有底气。钟旭国对老婆很慷慨,从不过问她花多少钱,彭悦就这样慢慢充实了自己的小金库。
她以为不会被发现的,就算得知玲珑要回来也不是很在意,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本事?给口饭吃的事儿罢了。
谁能想到玲珑根本不是个善茬儿?
人家非但不需要彭悦可怜,赏口饭,甚至彭悦引以为傲的女儿在玲珑面前都黯然失色!她的女儿,她辛辛苦苦娇生惯养当作小公主一样的女儿,在玲珑回来这个家后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这还是她那骄傲的宛如白天鹅一样的女儿吗?
凭什么呀!
彭悦就想,凭什么呀!现在他们一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那小丫头接回来?接回来了,还要对她那么好?以后财产甚至都要分给她?舒桐都没能改姓,凭什么从来没相处过的玲珑,就能比得上朝夕相对十年多的舒桐?难道就因为血浓于水?就因为玲珑姓钟?
她想把这个外来人从家里赶出去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她也不是想赶人走,只是想让小丫头知道,这个家不属于她罢了。
眼见彭悦不说话,钟旭国深吸一口气逼自己不要发火:“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你每个月都出国购物旅游买首饰,给你娘家人买房买车,我说过什么了?你自己一个月花的都比这多,你给舒桐请的钢琴私教一节课就要五千,我说过什么了?钟栋钟梁打小就养得娇惯,花钱的时候我说过什么了?你要去贪玲珑这每个月的生活费?你眼皮子就这么浅?!”
彭悦眼里有泪:“我就是舍不得……”
“你舍不得?那是我亲闺女!”钟旭国不打女人,气得来来回回在客厅走,然后站定了又对彭悦吼,“那是钟家的钱,是我爸妈跟我赚的!花在我闺女身上有什么舍不得?她姓钟,身体里流着老子的血!你给你弟弟买几百万的跑车,给你爹妈买千万别墅,你就舍得?合着你舍不得在钟家孩子身上花钱,这钱都得花在你闺女跟你娘家人身上?!”
边上的周舒桐顿时觉得更委屈了,从前爸爸根本不会这样跟妈妈说话,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外人了……她忍着想哭的冲动,是啊,她姓周,不姓钟……都怪玲珑!她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否则爸爸妈妈怎么会吵架?!
这边闹哄哄的,最后彭悦只好带着周舒桐先离开,钟旭国跟钟栋钟梁都留了下来,一出钟家,彭悦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质问周舒桐:“你怎么不跟我说那贱丫头考了第几名?害我在你爸还有爷奶面前丢那么大个人。”
周舒桐怎么可能会说?她在学校被掩盖的已经够黯淡了,玲珑根本没有针对她,但就是没有针对周舒桐才难受——她连被针对的资格都没有!
玲珑在那里,就散发着别人无法忽略的光芒,周舒桐在那光芒下,逐渐的自卑起来,怎么可能主动告诉彭悦说自己考不过人家?
彭悦又开始唠叨,叮嘱周舒桐一定要好好学习,这次回去就给她请家教,下次考试决不能再输!还有钢琴跟芭蕾也得勤练不能松懈……周舒桐听着,心里也慢慢升起一股斗志,是啊,学习好又如何?玲珑也不会弹琴跟跳舞吧?马上到国庆了,学校会组织文艺汇演,每年她都是最出彩的那个,今年她也不会放弃!
她总不能各方各面都输给别人!
一中对国庆汇演很看重,每年都搞得很隆重,对节目的筛选也特别苛刻,而且节目优秀的班级还会颁发奖状,所以老师们也非常鼓励学生报名。
周舒桐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与文艺委员,她主要就负责同学们报名的事。
能来天海一中上学的基本的都是天海市本地人,家境条件不错,打小就学弹琴画画的那种,很快就报了一连串节目,这些节目会先通过班级投票的模式筛选,然后再报上去。
陈沉会吹萨克斯,吕慈慈会拉手风琴,反正一班几乎人人都有特长,周舒桐钢琴弹得特别好,芭蕾跳得也棒,高一时的国庆汇演她就是一曲芭蕾独舞,引得满堂彩,随后大出风头,学校贴吧里美图刷屏,顺利成为一中女神。
迄今未曾跌下神坛。
“玲珑,你要报节目吗?”
趁着课间玲珑争分夺秒打游戏,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还吓了一跳:“啊?我?”
“是啊。”看到玲珑茫然的表情,周舒桐又重拾自信,“因为要到国庆了,班里会出好几个节目,我想你要不要报一下?”
玲珑一边打游戏一边敷衍:“没什么兴趣,就先算了吧。”
旁边陈沉上完厕所回来听她这么说:“咱们班有个乐器合奏,你有兴趣吗?”
周舒桐心下一喜,她心想,玲珑能会什么啊,班长这不是让她面子过不去吗?
“乐器合奏?”
“是啊。”吕慈慈也凑过来,“班长萨克斯,我手风琴,还有卢笛的小提琴谭月的吉他……是一首很着名的交响乐现代改编曲,很好玩的!”
玲珑摇摇头:“我没兴趣。”
她一点都不喜欢上台表演,感觉自己跟个猴儿似的,人类配看她的表演吗?曾经有个不长眼的外国使臣给官家送美人,美人一舞惊艳全场,那作死的美人还敢cue她,问她能否指教一下舞技,玲珑倒是没指教她舞技,反倒把她腿给打断了——是的没错,就是这么凶残。
但陈沉吕慈慈都没有恶意,她就没生气,只是拒绝而已。
见玲珑拒绝,周舒桐准备再接再厉:“到时候学校会邀请很多已经毕业的着名校友来看的,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如果你愿意参加,我相信同学们都会很高兴的,大家都想看你表演呢。”
前两人没恶意玲珑也就算了,这个可不一样,这个恶意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玲珑眼皮子一抬:“我怕我的乐器拿出来吓死你们。”
周舒桐觉得她在说大话,简直搞笑,什么乐器拿出来能吓死人?她根本就不会吧,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没事的。”周舒桐柔声说,“只要你报个节目就行,而且到时候还要经过班级筛选,重在参与嘛。”
玲珑:“哦,那你给我报一个唢呐独奏。”
“……啥?”
周舒桐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沉跟吕慈慈,还有附近的同学也震惊了,“嗯???”
什么独奏?
“唢呐,没听说过吗?”玲珑面色淡定,“就是那种,能从你出生吹到你头七再吹到你迁坟的乐器界流氓。”
同学们:……打扰了。
这玩意儿还真不敢加进合奏里,因为唢呐一出谁敢争锋,这玩意儿一响,其他乐器都歇菜。
周舒桐忍着气:“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啊。”玲珑撇撇嘴,“我是专业的。”
她第一世还在樊家村的时候,村里每有红白喜事,都会找人来吹唢呐,吹唢呐的是隔壁村的几个人,玲珑觉得好玩就会跟着,他们就教她这个小不点儿,没想到她学得又快又好,嗨,要不是她学习更好,说不定他们都要拉她入丧葬队了。
第二世她跟丁岚绿翘为了查案扮演过各种身份,还真就装过丧葬队,丁岚入殓她吹唢呐绿翘敲鼓,目睹了一切的官家险些没晕过去。
可以说,她唢呐独奏的水平已经达到了当世之高峰。
“……我们是国庆汇演,能不能有点……文雅的?”周舒桐真是忍了又忍才没发火,“比如说唱歌跳舞弹琴什么的……再不济,说个相声也可以啊!”
玲珑鄙夷道:“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唢呐。”
周舒桐:……这人到底能不能说通了?!
最终以玲珑的拒绝告终,反正她就一句话,要她报节目她就要唢呐独奏,否则免谈。
老齐知道这事儿还乐得不行,说就给她试试,于是班级投票那天晚上,玲珑破天荒来上晚自习了,还揣着一支绑着红绸子的唢呐。她一进教室就引起了围观,大家哈哈大笑,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吹这玩意儿。
陈沉跟吕慈慈还主动要求试一试,吕慈慈微胖,尚且吹得响,陈沉个小弱鸡肺活量差得惊人,吹萨克斯还行,唢呐他真来不了。
等到老齐带着主科老师们来了,大家都很期待玲珑,以至于都没认真去看周舒桐跳舞。
来了来了!
玲珑一本正经地上了讲台,把唢呐拿在手里。
第一声响起,隔壁班正在跟学生对答案的老师手一抖,啪的一声,粉笔掉地上了。
第二声响起,隔壁班正在努力学习的尖子生们浑身一颤,笔尖刺啦一声划破了一张草稿纸。
待到曲调出来,已经听不见老师讲课的声音了,响亮的唢呐声宛如一个混在小媳妇堆里的老流氓,以破釜沉舟摧枯拉朽之势,撕开整栋教学楼的安静撕开了这片宁静祥和的学习氛围撕开了漆黑无比的夜空!
办公室里一个在饮水机前面接水的老师吓得一激灵,热水就泼在了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握草!
这是发生了什么?!
但你还真别说,这曲子响亮动听,生机勃勃,而一班师生们彻底看傻了,尤其是坐在第一排的,已经捂住耳朵想要保护脆弱的耳膜,然而仍然在唢呐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这到底是什么乐器流氓!还讲不讲道理了!
一曲吹完,玲珑脸不红气不喘:“请大家投我一票,谢谢,我保证在国庆汇演上一鸣惊人。”
那是肯定的了——大家想。
这颜值,应该是拉个小提琴弹个古筝啥的,结果去吹唢呐,能不一鸣惊人吗?怕不是当天别的节目都记不住,就记得她这个唢呐了!
“咳。”老齐毕竟是老齐,所有老师中第一个回神,“吹得不错。”
他不懂音乐,但还是有审美能力的,这吹得确实是好,比他回老家参加葬礼的时候的丧葬队吹得都响亮。而且唢呐是传统民乐器,有啥不能上场的?纵观天海一中建校以来国庆汇演无数,可曾有谁在汇演上吹过唢呐?
围观了全程的周舒桐内心是绝望的,她觉得老师们同学们都疯了……他们居然真的投票给玲珑的唢呐!
这节目也太丢人了!
最终,玲珑的唢呐独奏以最高票数一马当先排在头一位,她很开心地抓着唢呐回到座位上,还不忘跟周围同学抱拳:“大家抬一手抬一手。”
周舒桐闭上眼,不想看玲珑跟其他同学相处融洽的样子,她在这个班三年了,也没有跟其他人关系好成这样,玲珑才转学来半个月,就全部混熟了!
同学们也学玲珑的样子抱拳,大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整个晚上都在搞节目投票,老师们回到办公室,隔壁班老师还心有余悸:“……刚才那唢呐声可把我给吓坏了,班里几个睡觉的都给吓醒了!咋回事儿啊到底?”
老齐摸摸鼻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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