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行还是不适应美国佬的那种精英作派,他在这高级场所屁股一撅,抬着沙发进了一步,手放在桌子上去像西北老庄稼人一样半趴着,眼睛距离陶萌的脸蛋就只有一米左右了。
陶萌还是淑女的姿态,脸上神色也没因为杨景行的粗鲁举动而变化,认真的或者是诚恳的,只是眼睛在微暖的灯光中闪着光好像又带着点怀疑神色,薄薄的嘴唇抿得比自然状态稍紧。
杨景行想说什么,送咖啡的来了,好像意识到了酒店财产被移动过,就皮笑容不笑地问客人有没啥需要。
杨景行的语气简直驱赶,没事,谢谢。
服务员留下背影后,陶萌把视线回到杨景行上身的某个位置。
杨景行也看着陶萌头部的大致方向,问:“你觉得学生时代终结在什么时候?就是纯真、或者说幼稚的学生时代。”
陶萌的视线眨到杨景行的眉目间,说道理:“人生是线性的,没有突然的成熟,没有节点。”
杨景行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是另外一个意思我是觉得大学是一个新开始,你想,小学升初中,新鲜感不会维持多久,很快又回去了。初中到高中,尤其你,都在尚浦,更没有什么新鲜感,那时候努力学习就行,不用考虑太多事情。所谓的忧愁烦恼,不说十年,就算现在回头看,是不是可笑,当然也可爱你觉得呢?”
讲道理是好事嘛,陶萌拿起勺子放进杯子,再看交谈对象,好像有了点班长风采:“大学也一样,只不过学习方式不同。”
杨景行说:“我觉得太多不同了,不光我,我的那些同学朋友都有这种感觉,大学就要面对人生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刚进校园时的新鲜感结束之后,面对的不再是同学老师,而是自己的人生,要想的要学的,思维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
陶萌点点头:“某方面吧。”
杨景行继续:“你看小时候,一年级,老师问,同学你长大想做什么啊,有要做科学家,要做发明家的,要做警察的,要当医生的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想当画家,我那时候是想当大官。你现在至少会画,我是连当弼马温都没机会了。但是说起来,我一点都不惭愧,可笑也可爱。”
陶萌像是安抚:“当官并不好。”
杨景行说:“好不好的是其次,这不是自我安慰的借口,气势根本用不着自我安慰,有几个人会耿耿于怀不能实现小时候梦想,连你陶萌都不会,何况我,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陶萌皱眉了:“我不同意,有很多人从小坚持到最后实现梦想的人。”
杨景行点头:“是是是,如果你不是责任在身,肯定就成画家了。”
陶萌更皱眉:“我不是说我”嘴唇也有点情绪表达。
杨景行说:“反正大部分吧,然后初中,这时候当然是不会当着全班面说要当科学家了,但是大家其实还是很有梦想的,依然会幻象自己的未来,也都是很浪漫的那种,我初中就以为自己未来能成一个大富豪,而且是不用上班工作的那种大富豪,只吃喝玩乐就行了。”
陶萌又安抚:“没有这种,也不浪漫。”
杨景行点头:“但是现在回想,我也觉得还可以原谅,十几岁小屁孩懂什么,我不能拿班长的标准来要求我自己是不是。”
“初中你又不认识我。”陶萌抱怨着,手放在桌上,让两双眼睛的距离接近半米了。
杨景行笑:“那就高中,我记得开学时,江老师也根本没要我们讲什么梦想吧?”
陶萌点头,正色:“但是她会鼓励啊,包括你。”
杨景行连连点头:“是,好老师。有次我和谭东说过这个话题,其实那时候大家也还浪漫幼稚,其实谭东家庭条件也不错,虽然比邵磊差远了,但是他就会想,老子的老子不如你老子,老子以后肯定超过你。”
陶萌带着谴责的神色稍微笑一下。
杨景行说:“现在他知道不太可能了,邵磊家做矿产的,几十亿是有的,他呢,用他自己的话说,才知道现实艰难,行业激烈那么竞争,能生存下来就不容易。”
陶萌有点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开始工作了我觉得现阶段应该好好读书,你应该劝他。”
杨景行笑:“你以为他是读的哈佛啊,也没这机会了我没告诉谭东,其实那时候我也想过,老子杨景行也可以超过你邵磊。”
陶萌这的眉头挤得,几乎是白眼看杨景行了。
杨景行说:“而且我比谭东幼稚,现在都还没放弃这个幻想。”
陶萌短暂笑一下,轻声安慰:“不叫幼稚,只想不做才是。”
杨景行说:“主要是因为有钱这事相对容易,所以发财梦好做,再不成还有彩票呢,现在国内都出几亿的大奖,我中个几十次不就有了。”
陶萌又是不愿搭理的样子,虽然是另外一种神色。
杨景行却说:“但是没人会到这个年龄还幻象能当个数学家物理学家,除非是相关专业的。甚至我的大部分同学,至少嘴上不敢说自己还想着成大名成大家,能做一个优秀的从业者就不错了。”
陶萌看看杨景行,质问:“为什么不行,只要努力。”
杨景行点头:“当然都努力,但是各方面条件不一样,主要是天赋,还有性格”
陶萌问:“那你呢?”
杨景行说:“我算开始了,但是我没什么特别惊喜的,就像你也不会庆幸自己上了哈佛一样,因为这个目标是一步一步努力达成的,不是中了彩票。”
陶萌点头,嗯一声:“对。”
杨景行突然笑起来:“但是有一件事,对我来说就跟中了彩票一样。”
陶萌看着杨景行,也没班长气质了,算恬静的吧。
杨景行先喝口咖啡。
陶萌也陪一口。
杨景行看着陶萌:“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高考之后,有一次我们打电话,当时,我是刚拿到录取通知书,基本上什么都还没开始”
陶萌还是肯定一下:“你高三就很努力。”
杨景行笑:“那时候都还没入门,就跟你爷爷的爷爷十来岁刚到浦海时当学徒一样,那时候就有当大资本家的理想了?”
质疑的是太遥远的祖先,陶萌就原谅了,摇头:“不知道。”
杨景行说:“当时打电话说未来的计划,你说你要出国读书,到美国,这对你来说是理所当然,是必然,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想梦想”
陶萌看着杨景行,没谦虚什么的。
杨景行又奇怪地笑:“但是当时我吹了个大牛,我说,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能请你到卡内基音乐厅,或者到林肯艺术中心,你来看我的演出你有没有印象?。”
陶萌低了一下眼睑伴随着稍低头,然后点点头,轻声:“我记得后来也说过。”
杨景行点头:“作品能在这演出,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能把吹的牛实现了,虽然我吹过无数的大话,这九牛一毛于事无补,但是好歹”
两人干对眼,杨景行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了,陶萌似乎也提不出啥好的建议。
中断了一会后,杨景行又想起好笑的:“我以前经常跟鲁林他们说以后要一起怎么样怎么样,那时候的这种玩笑,这种约定,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我是觉得能实现这样一个约定太机会难得,所以特别谢谢你能来,你是关键。”嘿嘿,又喝口咖啡。
陶萌不作陪了,低着眼睛沉默了一下后抬头,并且起身,手也离开桌子了,回复淑女姿态,视线闪击到杨景行的眼睛里,看了两秒后实事求是得有点冷:“我们不止这一个约定。”
杨景行拿出一点自嘲地笑:“那是以后”
陶萌又说:“你背叛我”语气不重音量不高,但是清晰。
看着那么严重指责的一双眼睛,杨景行也不敢嬉皮笑脸了,还是先点头认错争取从轻处罚吧:“对不起。”又好像不情愿一样,闪躲而且小声。
视线交锋,陶萌的脸上挺平静,显然还没发力,可是杨景行只顶了两秒就败下阵来,游移着说:“不过我希望,奢望,你能原谅。”真他妈不要脸。
继续锋利了俩秒后,陶萌收回功力,垂眼给个台阶:“想要原谅至少应该有个解释。”公事公办不带感**彩的语气。
杨景行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明显心虚。
陶萌没说那也就没什么可原谅的,而是看着面前的人问:“为什么不说不是你的错?”
杨景行态度端正:“是我的错。”
“你撒谎!”陶萌激动了两个字,然后平复大半:“你就是在这么想。”
杨景行摇头:“没,我很理解你爸爸,我猜你妈妈也会支持他的决定。”
陶萌警情绪起伏:“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该理解你?”
杨景行摇头:“没有,我是想你原谅我。”
又回去了,陶萌都想不通:“为什么要原谅你?”
杨景行说:“做错事的人当然想得到原谅,会轻松,如果能原谅我,你自己也可以心里的疙瘩可能也没了。”真他妈不要脸。
陶萌问:“在你眼中,这么简单,什么约定,什么理想,什么只要见一面,说一句对不起!?”语气有点严重,音量还是控制住了的。
杨景行好像被问住了。
陶萌站起来,抬步就走,比较快,但是不仓促。
杨景行反应慢还是犹豫了两秒,然后起身了,边追边掏钱包:“陶萌”
服务员反应快:“先生,这不需要”做了个请追的手势。
杨景行也不问为啥,巴不得地收起钱包,快步追到陶萌身后,问:“咋不要钱?我们回去吧,再来几杯。”
陶萌快步走着,杨景行也只能跟着,这免费肯定是来自住客啊,总不可能是人家看他长得帅吧。
出了酒廊的门,走廊刚转角,陶萌停步了,杨景行也刹车。
陶萌转身,虽然要仰视,但是气势不低分毫,而且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而是源自气质,说不好,反正是看了一会背叛者的眼睛后,开口问:“你从我家离开的那天,我对你说过对不起吗?”
对方分明是明知故问的刁难样子,杨景行只能摇头:“没有。”
陶萌又问:“我说过要你道歉吗?”
杨景行又摇头。
陶萌就想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杨景行想了好一会,出个结果:“我们换个地方说,先去看看奶奶,就在房间里聊会,行不行?”
陶萌摇头,从手包里拿出正在全世界飞速流行的触屏电话,拨号后说:“把我的外套送到门口,我上去拿在我房间衣帽架上。”
陶萌这么果断的,杨景行却啰里啰嗦:“别去外面吧,更闹,奶奶不放心。”
陶萌不搭理,走去按上来那部电梯,很快来了,进去,还是那个服务员。
陶萌说:“回房间。”
只安静了几秒钟,就到了,陶萌对杨景行说:“你等我。”
杨景行点头。
陶萌出去后一小会,杨景行能听见她奶奶的低声温柔:“太晚了你叫他来,我看看”
杨景行可积极了,一下探头出去,好惊喜的:“奶奶!”
电梯外是一短截宽敞的走廊,豪华大气,若干花草,那头的双开门简直像宫廷大门,陶萌在门口手挽外套背对杨景行,她奶奶和三十多岁的女人则看向杨景行。那女人估计是保姆,穿着虽然不差,但是禁不住旁边一老一小的对比。
老人是惊喜的:“小杨,快过来,屋里坐。”也是温柔的。
陶萌转身,看都不看杨景行,几步就进电梯了。
杨景行狗胆包天,反其道而行,走到老人跟前,赔笑:“您气色真好,还没恭喜您,添孙子了。”
老人做出慈祥的样子,甚至好像有点感动,点着头:“谢谢小杨,我特地陪萌萌过来看你的音乐会,也要恭喜你。”
杨景行笑:“小打小闹,我在这边实在没什么朋友同学,只能找陶萌来给我壮壮胆,打扰您过周末了。”
老人摇头:“我就想出来走走,高兴着呢快叫小姐回来。”
保姆点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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