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可以告他们吗?我常常听人说法院可以帮打工仔把工钱要回来。”张琰说。
“用不着法院,劳动仲裁就可以。可是谁敢跟老板对着干?咱们在那里连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连我们住的那间集体宿舍也是老板的地方,你把老板告了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想去告老板?不挨打就算好的了,多少人还不都是忍气吞声?”李国强突然转过脸问,“张琰,你是不是特别小看我,觉得我软弱?”
“没,我没这样想。”张琰连忙说,“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唉……社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学校和老师一样对待我了,老师批评我们是为了我们好,而社会上的人是想欺负我们。”李国强手心里的黄土一点点流完了,他又捡起一块土握在手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张琰问。
“我爸要给我买一辆三轮车,准备让我跑运输,拉人。现在县上拉人的三轮车越来越多了,在县城周围三公里以内坐一个人一般收一块钱,远些地方可以商量价钱。现在,去周王庙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我准备主要跑这段路,就在家门口赚点钱算了。”李国强站起来,一把将手里的土疙瘩扔向远处,然后对着张琰说,“下个假期你再回来的话,我开着三轮车去县城接你。免费!”
“好啊。我以前只坐过诚娃的自行车,那还是小学六年级时我们一起去乐翱县云游镇。不过,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这下我就可以坐你三个轮子的车子了。三个轮子,多气派!”张琰说着笑了起来。
李国强脸上渐渐恢复了原本就属于他的憨憨的表情,张琰话音一落,他就憨笑了起来。
“开工吧,争取下午把这点活干完。我帮你。”李国强瞅了瞅田地说。
张琰一看那大片的田地横七竖八一块块鼓起来的土疙瘩,心里就有些发毛,对劳动的恐惧源于他从小没有参加过劳动锻炼,为了让他能跳出农门,家里的农活全被父亲张有志承担了,而自己却始终以秀才的姿态存在。
“唉呀!我们再歇会吧,腰疼。”张琰皱了皱眉难为情地说。
“人怕干活,活怕人干。你越是害怕它,它也就越想欺负你。快点起来吧,总不能让这些土疙瘩也来欺负我们吧。”李国强说着就扛起锄头朝农田里走去。
张琰看着李国强一天天变得宽阔厚实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跟他爸爸李达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身高,走路的姿势还是被太阳晒的黑黑的皮肤,都和这块大地是这样的相称。
张琰只好站了起来,当他拿锄头时,锄把又一次磨到了掌心的水泡,他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赶紧把锄把扔到另一只手里,像是在扔一个滚烫的山芋。
李国强还以为他被蝎子蜇了,赶紧回头,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着他问:“怎么啦?”
“手起泡了。”张琰说。
“哈哈。”李国强憨憨的笑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朵绽放的黑玫瑰,“没事,等会磨破就不疼了。哪个庄稼人手上还不得结出厚厚的黄蚕?”
方寸大点地头,在李国强的帮助下很快就收工了。夕阳还没来到,他们就杠着锄头朝村里走去。
身后是郁郁苍苍的凤凰山。
“妮妮今年中考了吧?情况咋样?”张琰问。
“她能咋样?什么都没考上。不过,她也算是完成了我爸的任务,不上学怪她,考不上不怪她。”李国强说,“学习不适合每个人,我和我妹妹天生就不爱学习,坐在教室里也难受。”
“我也不爱学习,都是我爸逼出来的。”张琰说。
“你爸把你逼了逼还给逼成了,我爸从来都不逼我学习,他连我这些年来学的是什么书都没见过,他让我们上学就是在尽自己的义务,学完了该干啥就干啥。想想也没啥,反正我讨厌学习,书没念好但却玩够了,也不亏。”李国强说完就笑了,他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一笑,格外可爱,一脸真诚。
“强强,咱们回家后去找诚娃,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连诚娃一次都没见过,我天天去,他妈天天说他没在家……”张琰说。
“诚娃到建筑队当小工去了,搬砖、推车、和砂浆……他要给自己挣学费。这会肯定还没下工,要等天黑了才能回来。他天一亮就上工,估计你那会还在做梦哩,咋能见得上?”李国强说。
“天天从早到晚?建筑队的活可是累得很啊。”张琰说,“让我去干,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你是咱村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你靠的是脑子不是体力,哪像我们一样都是粗人……”李国强虎头虎脑,真挚灿烂的笑让张琰能感受到,他不是故意取笑他,也不是嫉妒他。
这种真诚和默契他们从小就有,会出现在笑声里,会出现在眉宇间,会出现在举手间,会出现在投足间,当然,一定会出现在彼此心间。
夏天的夜幕迟迟降不下来,张琰坐在家里电视机前看完《新闻联播》后,又看了一集电视剧,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这时,他就朝对门的唐诚家走去。刚好,李国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唐诚家门口,有时,这种默契完全不能用巧合来概括。
唐诚家里静悄悄的,院子里冷冷清清。
和寒假时不一样的是,被风雨侵蚀的没有了棱角的墙上,几支零零散散的野草,不再跟冤死鬼的头发一样杂乱地耷拉着,而是抽出了一撮一撮的新枝,或多或少给家里增添了几分生命的气息。
陷下去的随时都会坍塌的厨房屋顶,依旧跟寒假时一样摇摇欲坠。唐诚正蹲在屋檐下,端着一个绿色蓝边的搪瓷碗吃着凉面。见张琰和李国强来了,他赶紧站起身子,一把拉下电灯的开关绳,然后招呼他们进屋,又拉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地上堆着一大堆粮食,老式衣柜、一张八仙桌,再就是土炕,一切摆设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乱糟糟。
“咱们还是坐在院子里吧,这天气,坐在外面凉快。”张琰说。
“也好。我给你们倒水。”唐诚说着就把搪瓷碗放在八仙桌上,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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