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数十张桌子的翻台率很高,这里就跟他们周王村的流水席一样,不断地刷新着,刚走一拨,另一拨又来,一拨还没坐稳,另一拨已经起身离开。
厂里可远不比学校,这里是讲效益讲效率的地方,在生产区一进大门的墙壁上,“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效益”的红底白字的标语和“以厂为家、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标语悬挂成一排,一看到这些巨幅标语,每个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成了上了战场的战士,时间和任务都是多么的紧迫。
张琰一边吃饭一边跟谢洁说着话。在一起培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陌生。这时,谢洁已经吃完了,坐在这里等着张琰。张琰也瞥见她眉宇间的那种淡淡的忧伤似乎不见了踪影。
“看见了吗?这就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们急急忙忙来,又急急忙忙走,永远不变的就是这里油乎乎的桌子。”谢洁看着远处正埋头吃饭的黑压压的脑袋说,“唉!当工人真是挺可怜的。”
“可怜?有农民种地可怜吗?照你这么说,那些进城务工的年轻人为什么还会来到紫华?还会到我们厂里来?他们在家种地不就行了?”张琰问。
“农民也不容易,但在这里上班同样也不容易。”谢洁的眉宇间似乎又隐隐浮上了一丝忧丝,“他们其实都一样,都在依赖……”
“依赖?”张琰问。
“对啊。农民依赖土地,工人依赖机器。”谢洁说。
“照你这么说,学生还依赖学习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不知道,我家就是农村的,对农村人来说能进城打就是一件非常好的差事了,农村除了每年收种时需要人,他们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闲着哩。你没在农村待过,你不知道……”
“我怎么没有农村待过?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呢?”谢洁看着他说,“你觉得他们不是在依赖机器,难道是靠别的什么?”
时间正一秒一秒地闪烁而过,没几分钟食堂里就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嗡嗡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小,几乎都要消失了。
“几点了?”张琰往嘴里塞了口馒头边嚼边问。
谢洁看了看手表说:“7点53分了。”
“快,快走。我们可别迟到了,小心被厂领导发现了,这样,厂里对我们印象就不好了。”张琰着急地说着,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赶紧抬屁股走人。
清早的阳光冲破了天边的薄雾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洁达棉棉纺织厂正渐渐被笼罩在万道阳光之中,破旧的老厂房、古朴的建筑、粗大茂密的树木还有那一条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都沉静着,沐浴着夏日早晨的阳光。
空气格外清新,纯净的让人都能看到它的成份,小鸟会唧的一声,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穿着一身黑衣的小燕子绕着屋檐喃呢着,欢快地飞翔着,一不留神,还会调皮的从人们身边掠过。
综合楼在工厂里头,从食堂出来以后得先进一道大门。时间正一点点接近8点,食堂周围完全安静了下来,大门马上就要关闭了,两名保安分别站在两扇铁门的一侧,目光不时盯着悬在门口的一个大钟,这时,还有零零星星的工人一路小跑着赶紧进了大门,生怕被拒之门外。
厂区里机器轰隆隆发着沉闷的声响,就像一头雄狮正憋足了气跟时间赛跑,或者准备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另外一个狮群生死搏斗。轰鸣的机器声里还伴随着微微的震动,越是靠近厂房就越能感觉到路面都在微微颤抖,像狗临死之前胡乱跳动着的脉搏,杂乱、慌忙、恐惧和不安。
张琰和谢洁进了厂区后,他们躲着越来越强的太阳的光线,顺着厂房下的阴凉一前一后走着,谢洁在前,张琰在后。综合楼前“综合楼”前三个鎏金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穿着便装的干部们一个个鱼贯而入,一楼大厅里竖立着一个约两米高的大镜子,每个人走到这里都会略微驻足整容。
张琰和谢洁来到镜子跟前,他们看到这是一面质量非常高的镜子,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字体系隶书:贺国营洁达棉棉纺织厂成立60周年,落款写着:岚莱省纺织工业总公司。时间为:1995年。
张琰刚想学着这些干部们的样子照照镜子,谢洁着急地说,“小张,别磨蹭了,到点了。”
他们赶紧大步跨上楼梯上了二楼,二楼会议室的大门敞开着,用一张张桌子围成长方形的造型,桌子上铺着一层枣红色的绒布,柔软的绒布一直垂到地上,绒布上对应着每个座位都摆放着一个个洁白的陶瓷茶杯,人劳科的几位干部正在忙活着,又是招呼着大家落座,又是给每个人都冲泡着茶水,茶叶的淡淡清香阵阵扑鼻,这分明是今年的新茶,要不,怎么会有这般沁人心脾的香味?
毕业生们大半都已经到齐了,张琰和谢洁干脆就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宽”上,而正对的别一个“宽”正好是留给领导的。
“这个位置不对,对面是领导……”谢洁碰了碰张琰压低声音说。
“啊!”张琰抬头一看,果然是与领导面对面的地方。
在长方形造形对面的“宽”的上方,还悬挂着“98年新聘干部入厂培训座谈会”几个大字,每个字都是用毛笔写成的,黄底黑字,非常醒目。这些毛笔字分别写在菱形的彩纸上,彩纸的四个角都用大头针别在跟桌布一样的绒布上,不过,头顶的绒布专门压有皱褶,而且在皱褶上面还横着压了一道长边,有点像农村演戏时戏台上的大幕。
“那怎么办?”张琰问。
谢洁把四周偷偷看了看,发现了在长方形的一个“长”上还着两个空位子,就赶紧起身准备挪个地方,这时,一个又瘦又高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其中的一个位子上。
张琰从那人的侧面就判断出来他是安鹏飞,那跟丝瓜一样窄长的脸形的轮廓已经无可争辩地证明这一点了。
显然,他是睡过头了,谁叫他昨天晚上侃大山侃到那么晚呢?
“来不及了,被人占了。”张琰冲着谢洁说。
谢洁一看只好又坐了下来。
“诶,你眼睛怎么有些红?没睡好吗?”谢洁问这才发现张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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