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即白,一轮红日冉冉浮出漫漫云海!
帝国刚刚迎来又一个宁静祥和的清晨,煌煌天朝每个角落都披盖一层盛世气象。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上,庄严肃穆的甲子日朝会在文武官员山呼万岁声中又一次拉开帷幕。其中最不响亮的一声来自文州刺史赢国立,这位年近五十的封疆大吏自受诏以来便直奔京城而来,昨日申时尚且如壮年时策马奔行于京郊的山原草莽,到现在千里驱驰,风餐露宿的困顿依旧尚未褪去分毫,两团浅薄的潮红沁透在粗糙的面庞上,枯槁皴裂的双手捧定笏板,立于寒风之中。
如让百姓见了只道是赢大人有失了体统,怎能将这些艰辛好似写成了幌子挂在一张老脸的沟沟壑壑之上。谁曾想这位大人也和那些帝国低级官员一般今晨鸡鸣时分便依照朝会仪典出了房门,匆匆钻进了京中密友所准备的轿子,此时手里还只能托着那顶乌纱,发髻依旧是乱的。穿行于清冷的京城巷陌,一阵冷风顺着轿帘钻了进来,倒让这个来自文州不毛之地的正二品官员簌簌发抖,几乎将手中的笏板扔在了地上。
“真冷!”这是文州刺史对芷阳城的第二句评语!至于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忽然,外边管事老刘隔着轿帘借着风力悄声递进了一句话:“老爷,已经过了朝阳街!还有这街上多了许多轿子,您看咱们怎么办?”
“好的,我知道了!吩咐让轿夫再快些,别误了时辰。昨礼部纪大人吩咐了,今日不同往昔,紧要的很,一定赶在卯时之前到达广平门,明白吗!”大人一边心里盘算着朝阳街到广平门距离,一边仔细的吩咐到。只是今日耳听着管事的声音中敞亮透着些许中气不足,也不知是天寒束住了肺还是劳累气虚了,反正透着些许别扭。
从来唯老爷马首是詹的刘忠作势就要给轿夫头去打招呼,却又听见轿子里传出了老爷那略显嘶哑的声音:“老刘呀!街上轿子都什么样呀?”
这句话让老管家诚惶诚恐,今晨的京城让一团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这云里雾里的就算刘忠揉瞎自己一双老眼也只能看到临近一、两顶轿子的轮廓,刚才说轿子多全凭自己一对顺风耳,如今老爷倒要问了样子,也只能就眼前的回答了:“老爷,大多是一些蓝轿子、也有罩绿轿衣的。外面雾大,再远的小人也是分辨不清了。”这样的回答,也不知合不合老爷的心意。
“这样呀,雾大的话就让轿夫慢些吧。万一冲撞了,反倒误了时辰。”
“是,老爷。”
感觉轿子平稳了许多后,赢大人自怀中取出一枚鸡子,这是自文州启程夫人吩咐带的。刚好解解脾胃之苦,一小口一小口咂摸着其中滋味,真好似享了天大的福气。回想元豫年间最仁德的那一段日子里,襄城府的大小百姓也只有在正月的那几天能给怀孕的媳妇吃几枚鸡子。前些年头,鸡子在襄城府价贱的很,巷口的老妇人哄着才能送几口到贪玩的小孙子嘴里。老刘也曾讲过襄城民间流传一首童谣:圣天子,坐金殿,半大铜子一萝蛋!当时自己还曾嘲笑过做童谣的人是睁着眼睛扯瞎话,是会害死那些靠卖鸡蛋糊口人家的!
“老刘,你家小子好像是在京里头!”赢大人突然在轿中问到!
“哟!蒙老爷惦记,犬子托同知大人少公子的福能在国子监识两个贱字!”原本因为赶路气喘的声音顺畅了不少,突然得到老爷的特别关心,这上坡路也觉得顺脚有力了许多。
“什么叫识两个贱字,我府里出来的人怎能如此胡言乱语,似你这般文墨不通便是好的吗!如今太平,读些书的总好过那些睁眼瞎的。许你过几日去看看,夫人随身带了许多山薯,京里那些吃饱穿暖的达官贵人是看不上的,你捡几根粗壮没伤的,再支些铜钱,一并封了拿去,要多多激励上进!”大人将原本打算递给管家的鸡子又重新揣回了怀中,好端端刺史家的大管家居然说出了如此有辱斯文的混账话,倒显得府里没有管教。“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回老爷的话,前后快有八、九载了。重豫二年曾经随公子回来过一次,但也不曾进过家门,只在同知大人府上盘桓了两日便又随公子返回京城了”。挨了训斥,管家闻言急忙回话,捧着脸蛋取暖的双手也规规矩矩的收到腿旁,回想起往日儿子刚刚学会叫父亲的日子,仿佛依稀就在眼前,就在昨日,只怕父子再见已然不认识我这个爹了!晶莹的泪水在眼眶打转,眼前灰蒙蒙的道路愈加模糊了!
“没有回来也好,也好,也好!”听到这里赢大人还是不舍的重新将最后一枚鸡子从怀中掏出径直递出了轿外。只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轿外的管家只听到最后一句如雷声一般的“也好”和伸出轿外的那枚鸡子。
“还不赶快接了过去,老爷手冻的生疼!”属于刺史大人不悦的声音从轿中传出,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渐渐地雾气消散,前方的路变得更加拥挤起来,红轿子、绿轿子、蓝轿子,纷纷赶往那个灰暗不明的目的地!
作为广场上并不突出的一员,赢国立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和自己身处的这座宫殿。自元益年起,甲子日大朝是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及州府二品以上代表官员都必须参加的重要朝会。晨曦里,丹陛之上的紫宸殿朱漆斗拱重叠反复,赤金琉璃堆砌明亮,未央之上青烟缭绕,明堂之后楼阁巍峨,似有仙音浩渺,雅乐和平。广场两侧庄重肃穆,环卫森严的大汉将军顶盔束甲宣示着帝国和皇家的威严。广场中央,各级官员按品级恭敬的肃立在紫宸殿前,备候天子诏询。
东、西谯楼鼓响一十二通,天子坐殿,大朝会正式开始!赢国立从未想到太监从大殿里递出的第一道旨意便是传自己与奋武将军穆忠西进殿奏对。看来自己的那封奏疏牵动了皇帝陛下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虽然大殿之上,君臣之间对答如流,但掌控帝国乾坤的皇帝陛下并没有从赢国立口中听到自己希望的消息,“筹谋”、“竭心尽力”官样词语背后的真象是波及文州一十二个府县的干旱依旧在持续,先前拨付的钱粮并没有能够拯救那些饥肠辘辘乃至卖儿鬻女的远地子民。也许文州各级官员在这场大旱中所面临的问题比他先前所上奏疏中提出的情况要严重复杂的多。眼前这位封疆大吏枯槁的身形、布满血丝的双眼,不正是这场十年一遇大旱灾的最好明证。
紧随赢国立上殿的穆忠西则给皇帝陛下带来了边关远地的血雨腥风,这位奋武将军与重豫帝的一番奏对更是永载史册。殿上笔录官忠实的记录了当时殿上每一个人的反应。无论是王公卿相还是持扇的宫女都屏气凝神的认真听着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用生命所吐出的每一个字和每一段话,边境的铁马金戈、痛哭惨叫依稀回响在这些平日安宁度日之人的耳边。
“穆将军,这几日在京城还待着舒适吗?”重豫帝生怕芷阳城这些日子的寒冷损伤了这位战阵勇士。
“温暖的芷阳城融化了臣战甲凝结的冰霜,一路所见天子圣德将随臣传遍沣、仁、霜每一个角落”。穆忠西的话语让朝上的京官惊奇不已。如今谁人不知,芷阳城家家户户厚被入眠,出门添衣裹棉更是常见,果然一介粗鄙武夫不识冷暖寒凉。
丹陛之上却是一声长叹:“看来三州苦寒依旧!爱卿,当年朕在飞龙城里栽的那棵杉树是否依旧挺拔。”
一袭白衣铁甲倾倒在殿宇之上,寒光闪耀之处皆冷冻冰封。“臣等死罪!禀陛下,重豫五年二月初三日,敌酋挥师两万,围困我军于飞龙城,城内缺箭少矢,不得已,傅大将军尽毁城内钟鼎以为箭镞,陛下所栽之树亦伐为箭杆!”
“陛下,傅建旒大逆不道,臣请以凌迟处置,以彰其罪!”岭北道御史袁权柏闻言大惊跪倒启奏,其后,河内道御史史顾文、翰林院编修文恩斯等人亦随声附和。
“重熙三年、四年、五年,沣州那边的仗不知不觉已经打了三年。对了,傅大将军所造之箭矢锋利否?箭杆坚挺否?朕当日所用之苗可是一株好苗,你们可不能浪费了。”
“陛下!神木自然材质强硬无比,敌军虽人数数倍于我,我军将士持此神矢,无坚不摧,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敌寇虽凶悍亦不能敌。三日之后,敌军伏尸逾千而遁。大将军点兵追击,又与逃敌大战于城西四十里外小梁河,大将军凭借铁盾雁行阵将敌军逼入河道峡谷,我水师战船袭扰于水面,飞矢自高耸处破击顽敌,酣战至申时敌酋中箭身亡,所遗兵士皆降服于我皇龙威!经此一役获敌所虏我边民士女百姓数千人,军器械备无数。此次甲子朝会,大将军特命臣进献所获敌酋王旗及金盔。”说罢将身旁包囊及木匣交予太监。
丹陛台上,一块肮脏残破的布被缓缓展开,不远处的赢刺史想数清这王旗上的破洞,却发现竟比登天还难,隐隐约约能从斑驳的血迹和飘散的丝缕间辨析出一只熊的图案。而木匣中取出的金盔自上而下横贯一条深深的裂痕自上而下,盔顶那只折翼的大鹏曾经展翅翱翔于北疆,如今已如同它弃尸荒野的主人一样。面对这些战利品,玎珰作响的玉旒,随风晃动的天河带掩饰不住弥漫在丹陛台上的激动。
“好、好、
“好、好、好!传朕旨意,小梁河之役有功之将士俱赏爵一等!穆爱卿,朕再给你一道口谕,望你晓谕前线将士与众将军,待到破敌归来日,朕将亲往飞龙城接将士们凯旋,届时宫中美酒当如吴起故事,予君畅饮!”
“臣领口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终在颂扬声中,持续了一天的甲子大朝会在日脯时分结束。当晚,天子在修平阁一块石碑前召见了文州刺史赢国立、国子监教谕夏彦庶、礼部侍郎钟登钦、工部员外郎席百启。
丁卯日,天子诏令处斩兵部主事史顾章,年仅14岁的史大公子被判流放。
十余天后,皇帝陛下从睡梦中惊醒,随侍的宫女和太监被天子呵斥出门,大殿之内传来刺耳的裂帛声和接踵而至的瓷瓶坠地声。望着殿外梧桐第一片飘落的黄叶,那些被赶出大殿依旧身着单衣的人们突然意识到秋天已经来临。
晨议后,受诏赶来的钦天监大使从宦官那里听到了一个准确无比的消息,当今天子因为昨晚一个奇怪的梦而陷入不安与焦虑。
而这位钦天监大使随后的推演加深了皇帝的恐惧:帝国将在仁慈的皇帝死后进入乱世,国家会陷入纷争、流离失所的民众将遍布帝国的南北州郡,而持续数十年的战乱后,帝国的政权将会为异族以残暴的手段所取代。
“如何才能拯救朕的帝国和子民?”皇帝迫切的心情让这个拥有最高权力的男人显得无助。
“陛下,这是神明的惩罚!微臣无能为力。”虽然这句话可能最终会要了这位可怜的钦天监官员的性命,但浮现在眼前的末世景象需要从他的嘴中揭示给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也许这句话能挽救些什么。
皇帝和大殿上的众人已经获知帝国可怕的命运,但无力转变的事实让他们都十分沮丧。为何刚刚过上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太平日子没几年,处在这个时代的众生又要重新经历那战火纷飞,兵戈横行的恐怖时代。此时他们拥有的权利、名声、金钱在神明面前似乎如此不值一提,不过是命运中可笑的装饰物和遮羞布。
年近六旬权势熏天的丞相袁昭文挪动着肥硕的身躯,抓紧崩溃前的最后一丝理智,颤巍巍问向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年轻官员:“你确定将陛下的梦都解释的详尽到位,会不会有哪里遗漏了!也许陛下的梦境你并没有聆听仔细?”宛若哀求的话音透露出僚属们从未听闻过的绝望。但如若他们知道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刚刚出生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男人家中,亲眼见证过当那声稚嫩“爷爷”的呼唤从小女孩口中逸出时他的喜悦与自豪,也许就不会像刚才那么惊讶。这个男人可以不为自己着想,不为苍生着想,但他的子孙……。饱读诗书、皓首穷经的他知道史书上那些冰冷文字的背后绝非如史家记述时的轻描淡写,那里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累累白骨。也许屈辱和杀戮会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为人淡忘,但那一时一秒残酷的记忆却会成为受难者的永恒!对,这是绝对、绝对不能发生在自己后代血脉身上的事。
“是呀,爱卿!朕把梦中情景在认真仔细的给你讲述一边,你要认真仔细的听了,在占卜一次,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丞相的话让皇帝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之光。“昨日亥时,朕在宫娥的服侍下安歇于寿仙宫,梦中乘升龙遨游于九天……”
当天未时,一道圣旨在皇宫卫士的护卫下送出了帝国都城。与此同时,都城的南门外,一名异国商人也踏上了归途,在他的身上装着足以影响历史的机密。
当晚,皇宫修平阁一块石碑被震得粉碎,得手后的黑衣人凭借无人能及的轻功逃脱了禁军守卫,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只在民间留下一段飞檐走壁、夜闯皇宫的传说!
【精彩东方文学 www.JcDf99.com】 提供武动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节首发,txt电子书格式免费下载欢迎注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