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土成炉,焚香烧纸。
动手的是杨惊雷,烧纸的是杨雨池。
葛荆背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坟前,眺望后面响沙湾废墟,一动未动。
他即没焚香,也未烧纸,像个无关的人看着热闹。
其实,已经够了。
葛荆跟响沙湾的人出了小三哥外,没有感情。
要不然也不能脑袋空空,记不住任何人。
他欠响沙湾人的恩,因为他们在并不富裕的情况下给予葛荆一馍一饼,相当于给予葛荆一条性命。所以,葛荆不辞辛苦的奔波着,几度在生死中搏命。
阵斩两千刀胡子,枭首麻衣人,甚至还准备在未来死磕刀枭胡勒,都是为了还响沙湾老少爷们的恩。
可是葛荆不欠响沙湾的情,除了小三哥,响沙湾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没有人喜欢葛荆。
一个狼群中长大的狼孩,性子桀骜,脾气恶劣,并不讨人喜欢。之所以愿意给葛荆一馍一饼,任由他在马圈牛群中东躲西藏不是他们多善良,而是出自于人的本性。
人之处性本善,不要说是人,就是遇到饥饿要死的小狗小猫,手头上富余的情况下,谁会吝惜一馍一饼,更何况葛荆还是人。
葛荆的眼神有些茫然,他的脑海尽力回忆着,回忆着响沙湾中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那些画面有的已经模糊,有的已经失色。
更多的,则随着他的回忆,一点一点水样的消散,就那样的在他的记忆中消失。
这边,很安静,却是不知北域荒原已经被几条消息惊得风云变幻,不得安宁。
北域荒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大,不熟悉沙漠的人,走十天半月,跨过数千里都见不到一方势力。
说有用的消息,不消两三天就能传遍整个北域荒原,二十七家势力一个不落。
第一条消息是,那个人回来了。
谁,葛荆呗。
一阵斩杀两千刀胡子,血染一般的人儿离开两年后再度踏进北域荒原。
那时,他就震惊北域荒原,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第二条消息是,那个人带着无边的威势回来了。
谁,葛荆呗。
那个如流星般出现立刻震惊整个北域荒原,然后迅速消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却不想他在两年后又如流星般在姑臧城崛起,最后背着密幽必杀令,枭首麻衣人后走回北域荒原。
这一次,他威名更甚,让人更加不敢小觑。
第三条消息是,那个人拒绝了竹王的邀请,祭奠响沙湾去了。
谁,葛荆呗。
他竟然是响沙湾人,竟然为了祭奠那群贱民推却了竹王的邀请。
对吗?
不对吗?
说不对的一定是膝盖软的人,稍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葛荆回北域荒原为的就是祭奠响沙湾,为此他不惜枭首麻衣人。而能枭首麻衣人,葛荆的身份地位就不必北域荒原二十七霸主低。
这样的人,岂会因为你一纸邀请就改变路程,笑话一样。
只是,这么厉害的人,为何会是从响沙湾那样的小地方崛起?
想来想去,这些人都有些想不明白。
“他就是那个狼孩吧?”
竹山,山下丹溪山上竹,竹楼内竹王闭着双眼,修长手指如轮般在桌面上滑过。
手指旁,一张浅青小笺书写着响沙湾的一切。
竹王的手微微一顿,食指在小笺末尾处三个人名上停了下来。
“应该是!”
洪度有些拘谨的站在竹王对面,头微微倾斜,看到竹王指肚下面的三个名字。
“这三个人的话你能确定?”
竹王头不抬,眼没睁的问了一句。
“是洪度亲自问过的?”
洪度肯定的一点头。
“这个狼孩被人在狼群中发现时不过五六岁,当时在居庸山闹出很大声响,四年后狼群流浪到响沙湾袭击百姓,被响沙湾人击溃才把狼孩救下,这事也闹出不小风波,响沙湾左右百里几乎无人不知。”
洪度的手向那张纸笺指了指:“那三个人就是响沙湾三十里外小村的人,刀胡子屠灭响沙湾时恰好看到,因为怯于刀胡子的威名躲在一旁。而后,曾看到狼孩从响沙湾独自一人走出,他们三个曾与狼孩交谈过。据说,狼孩就叫葛荆,放眼要去报仇。”
竹王的手无意识的又点了点。
洪度漠然,不言不语,笔直站立。
突然,竹王的手又一次停了下来:“有人知道,葛荆是如何落入狼群手中的吗?”
洪度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竹王缓缓抬头问着。
洪度凝眉回思,随即颔首道:“有,他颈上挂着一个七寸长的玉箍形器,从不离身,也从不让人碰。”
“所以?”
竹王眼眸一亮。
洪度迟疑道:“所以,这枚玉箍形器到底是何模样,从无人知。”
竹王眼眸略略有些晦暗,迅疾不在意的站了起来:“布车,去响沙湾。”
洪度一愣,随即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是!”
周中岳代竹王发出邀请,葛荆没有应邀,虽然留下一句我会在响沙湾等他两天,却并未想到竹王真的会来。
毕竟,人人都说葛荆的身份地位与二十七位霸主相当,却并不意味他真正拥有二十七霸主等级的身份。
他,或是任何一个谁,绝对想不到,竹王真的会屈身赶到响沙湾来迎合他的反向邀请。
所以,当竹王车驾启动时,没人在意。
可当竹王车驾距离响沙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时,二十六位霸主同时惊异起来,并有几位霸主脸色阴沉后,迅速赶了过来。
这一切,葛荆都不知道,同时他也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杨惊雷却有些想法,“叔叔,真的要在这里停留两天,等那个竹王来吗?”
葛荆颔首道:“嗯,既然答应过他们,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密幽必杀令!”
杨惊雷迟疑一声。
葛荆摇头道:“这里是北域荒原,不是中原!”
“那个,有什么区别吗?”
杨惊雷有些不懂。
葛荆笑道:“我看是大漠里长大的孩子,而这里是大漠。大漠,有人会在意密幽吗?”
大漠、中原,看似只有域内和域外之分实则就是两家。
大明王朝,或是四大王朝从来都是以中原之主自居,他们是天朝,其他都是蛮荒。
蛮荒,想来不被天朝和天朝人看在眼里。
江湖武林也许还会在意一些域外玄者的强弱,为天朝皇庭掌握的密幽或相同势力却绝对眼高过顶,从来不会在意下面如何。
天朝内的江湖武林尚且不被他们看在眼里,更何况北域荒原这绝对的化外蛮荒。
他们如此,蛮荒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不是看不起四大王朝,而是仰望中带着一份怨恨。
蛮荒人,可不是喜欢在蛮荒生存,而是根本走不进中原。
同样都是人,谁不喜欢江南烟雨繁华盛世,喜欢,更想在这种地方生活,只不过是来不了而已。
这是一种无法调和更无法开解的矛盾,千百年的在域内域外人心中扎根生长着,一代一代的传递着。
看似正常,很多时候也并不让人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有些时候或遇到一些什么事后,矛盾就会突然爆发。
比如葛荆现在这种情况。
密幽必杀令,一个多年不见奖赏十分丰厚的江湖令,在中原,一旦颁出立刻引来无数人追捧,甚至很多江湖大豪都会忍不住出手,视若宝藏。
可到了域外却是不然。
若是小人物的话,也许有人遇到,顺手做了也就做了。
若是强者,大多数人却会想想,值不值得。
而到了葛荆身上完全就是另一个样子,就像葛荆说的那样,他可是大漠的孩子。
大漠的孩子,也就意味他是北域荒原人。
北域荒原人在北域荒原,被接了密幽必杀令的北域荒原人斩杀。
这叫什么?
这叫吃里扒外。
杀人或是动手的人绝对会被所有北域荒原人耻笑,甚至被脾气不好的人出手截杀。
北域荒原,对葛荆来说是主场。
杨惊雷惊喜的叫了一声:“这么说?”
葛荆轻笑一声,“这么说,密幽的人如果敢跑到域外追杀我,会发现,遍地皆敌。”
杨惊雷听到葛荆的解释两条眉头全都挑了起来,有些兴奋的道:“这么说,您是北域荒原的霸主,巨擎。”
能够做到葛荆说的那样,无不是霸主巨擎级别的人,靠的不是认识的朋友多,而是影响,是能够被同一地域人认可,并视为荣耀的自己人。
“可是,叔叔不是独行侠吗?”
杨雨池有些不解的问了句。
葛荆笑道:“这就是域内和域外的区别。”
“域内域外?”
两个孩子都有些不解。
葛荆解释道:“在域外,无论是荒野还是荒漠,人口都不多。二十七霸主,最多的人也不过万人,少的甚至只有几百。再加上这里地势险恶,环境恶劣。很多宝藏都在穷山恶水之中,人多,并不会增加收益。所以,域外,真正的高手是独行侠,让人敬佩的大多数也是独行侠。”
葛荆拍着两个孩子,笑道:“而且,大漠里的人虽然野蛮,残暴凶悍,可他们相比域内人来说,其实可爱许多。”
“可爱!”
两个孩子更不解了。
葛荆点头道:“就比如我带你们走进大漠,虽然群敌环视实则我并不担忧你们的安危。因为只要我不死,就不会有人把刀子落在你们身上。”
“啊!”
杨惊雷惊异的叫了一声。
葛荆点头道:“事实就是这样。就像刀胡子能够斩杀无辜,甚至屠村灭门。那是因为,这些人在他们眼中就是草芥,草芥就不是人。而我不同,现在的我是强者,强者不灭,就没有人敢动我身边的人。”
杨惊雷的眼剧烈缩了一缩:“这就是强者吗?”
葛荆认真的一点头:“是的,这就是对强者的尊重。”
对强者的尊重不仅是这些,不只是弱者,还有强者对强者的尊重。
不说别人,竹王为何对葛荆拒绝赴约不但不生气,甚至还走出竹山,摆动车驾赶到响沙湾,不就是对葛荆的妥协吗?
要不然,二十七霸主之一的竹王的脸面那么不值钱吗?
竹王,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是一方势力之主。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过去,骄阳悬吊在天空,炙热的阳光肆意挥洒,将万里黄沙暴晒,热气滚滚升腾,丝丝缕缕,如烟如霞。
葛荆倚在一株枯木旁,盘膝于地。
紫虹剑横担双膝。
炙热的骄阳照在长剑之上,被长剑吸纳,被玉箍形器吸收,然后化为汩汩暖流,时时刻刻连绵不绝的度入葛荆体内。
玉箍形器到底是什么,葛荆完全摸不透。
它可以吸纳鲜血,逆转生命精华反哺自身,也可以吸纳日精月华化为玄气滋补自身。
两年前,葛荆就是吸纳大漠阴寒打通经脉进阶为玄者的。
两年后,虽然这点玄气对葛荆的修为几乎不起作用,但在葛荆强大精神力感知下,玄气滋补全身的过程却让葛荆对身体的了解、掌握增强了不知道多少。
武功,或是武道的增进,其实就是一个人对身体掌握加深的过程。
谁对身体掌握的越多,掌控的越强,修为自然就会越高。
所以,任何一个玄者无论他修为境界有多高,都不会放弃感知,掌握、掌控身体的锻炼。
练武练拳练功,掌控身体,静练、动练。
个人有个人的练法,个人有个人的习惯和选择。
说起来,葛荆在玉局峰的两年看似从来没有练过拳脚,可对身体的掌控,九成九的人都不如他。
在他十岁以前,狼群中的生活看似让他脱离了人的习惯,却也让他掌握了人所不能掌握的动物的本能。
动物从来是只讲身体不讲思维,对身体的掌控绝对是人类所无法比拟的。
“你是在等我吗?”
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在葛荆身前响起。
“竹王!”
葛荆眼睛未睁,淡然一笑。
一言一语完美衔接。
“是我,席青枫,枫叶的枫!”
身体修长,白衣飘飘,竹叶飘摇的竹王,就站在葛荆身前三丈处。
“葛荆,贫贱如葛,草芥如荆的葛荆。”
紫虹剑拄在地面,葛荆的脸十分平静,对于突兀出现在他身前的竹王丝毫不感觉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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