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的确有许多军务待办,比如天津镇总兵不能总由保定营参将护理,又比如大沽协左、右二营裨将得赶紧校拔选任。
谭廷襄在这些事上倒是从善如流,上完奏请韩秀峰暂留直隶帮办军务的折子,就又上折子奏请朝廷赶紧选任天津镇总兵官、大沽协副将等武官。至于韩秀峰在巡视督标时发现的十几个可用的都司、千总、把总和外委,更是该保奏的保奏,该校拔的校拔,并命他们赶紧安顿家小、收拾行李,早日赴大沽口上任。
就在他发现至少在军务上韩秀峰真能帮得上忙,正寻思是不是请小舅子帮着想想办法,看能否将韩秀峰留在直隶之时,皇上竟下旨命韩秀峰即刻回京。
紧接着,又收到小舅子杜翰从京城差人送来的书信,说皇上不是不放心韩秀峰,一样不是不相信他这个封疆大吏,而是觉得防范西夷的事不可张皇,要是让韩秀峰留在直隶帮办军务,跟之前一般巡视各营,很可能会致军心甚至民心惶惑。
谭廷襄没办法,只能让家人又准备了一份程仪,并命直隶粮道和保定知府等官员将韩秀峰送到城外十里亭。
人家以礼相待,韩秀峰一样不能失了礼数,在亭子里跟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躬身拜别。没想到刚上车走出三四里,刚被擢升为大沽协守台游击的沙春元,千总陈毅、陈荣、恩荣,把总李莹和外委石振冈等督标武官骑着快马追了上来。
一追上车驾就翻身下马跪拜,然后捧出他们这些天凑的五百两程仪,恳请对他们有着知遇之恩的钦差赏收。
他们之前在督标混的是很惨,但到了大沽口之后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韩秀峰岂能收他们的银子,示意永祥将他们扶起,看着他们拱手道:“诸位的好意秀峰心领了,这银子秀峰是万万不能收的。”
“韩大人,您”
“听我说完,我韩秀峰之所以跟制台大人举荐诸位,既是觉得诸位都是忠义之士,也是出于一片公心。大沽口乃漕粮转运重地,更是我大清之国门!可以说守南北两岸炮台,便是守我大清国门,责任重大,一切就拜托诸位了!”
说完之后,韩秀峰便对着众人躬身作了一揖。
沙春元哪敢受此大礼,急忙单膝跪下,抱拳道:“大人的知遇之恩,卑职定铭记在心。到任之后定当实心办差,绝不给大人丢脸!”
“韩大人,卑职不会说话,卑职只想说人在炮台在,只要卑职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占我炮台!”
“好,有诸位在,秀峰就放心了。”
韩秀峰再次让永祥将他们扶起,随即微笑着说:“秀峰这次虽是回京复命,但不会因此忘了天津的海防。既然诸位来了,秀峰也给诸位一颗定心丸。诸位到任之后该怎么整饬就怎么整饬,不管朝廷命谁去做总兵、副将,营内尤其炮台上的事依然是诸位说了算!
再就是诸位的粮饷,秀峰不但跟粮台打过招呼,他会尽快拨给,绝不会再拖欠。并且回京之后秀峰会奏请朝廷命长芦盐运司和天津府再协济一些。总之,绝不会让诸位领着一帮饿兵守国门。”
沙春元没想到眼前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对天津海防如此上心,想想忍不住问:“敢问韩大人,要是枪炮不够怎么办?”
“诸位先去赴任,枪炮的事秀峰不会坐视不理,一样会帮着想办法。”
“谢大人提携,谢大人关照。”
“这些本就是秀峰份内之事,诸位无需多谢。”韩秀峰顿了顿,随即转身对着京城方向抱拳道:“要是大沽口风头浪尖无战事自然好,真要是有战事,秀峰会在京里静候诸位的捷报。只要诸位奋勇杀敌,秀峰定会帮诸位请功!”
“谢大人关照”
“别谢了,赶紧回去吧,秀峰皇命在身,也该启程了。”
打发走一帮绿营武官,韩秀峰一行接着往京城赶。
永祥骑着马跟在马车边,酸溜溜地问:“四爷,您觉得洋人真要是来犯,靠他们几个能守住大沽口吗?”
韩秀峰知道他很想官复原职,不禁反问道:“让你去做守台游击,你能守住吗?”
“卑职卑职不敢立这个军令状。”
“这就是了。”
“可无亲无故的,就在校场上见过几次,您为何不跟谭廷襄举荐别人,非得举荐他们几个。”
“我跟他们是只在校场上见过几次,但我让徐九去打听过。他们为人还行,为官清廉,一心报效朝廷,可备受上司和同僚排挤,不然也不至于混得连饭都吃不上。”
“有这事?”
“你才晓得啊。”韩秀峰笑了笑,接着道:“大沽协早晚要整饬,与其举荐别人,不然举荐他们这些怀才不遇的督标武官。到了大沽口之后,在别人看来他们就是谭廷襄的人,不管谁去做总兵副将,都不敢轻易动他们。”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一切得以大局为重。至于你的事,博川兄和仲华早帮你想好了,回京之后就有差事,用不着羡慕沙春元他们。”
永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急切地问:“四爷,文大人给您写信了?”
“嗯,给我捎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好消息,什么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升官了,六天前被擢升为詹事府詹事,不再是太仆寺少卿了。坏消息是广西梧州失陷,广西按察使黄钟音黄大人殉国。”
“文大人成了小九卿!”
“所以说他官运亨通。”
“黄大人殉国了?”
提起这事韩秀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凝重地说:“确切地说是被天地会乱党给杀了,广西巡抚劳崇光奏称黄大人贪生怕死,弃城逃命,结果被天地会乱党给截住了。可梧州失陷时劳崇光远在桂林,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全是贪生怕死、弃城逃命的梧州知府陈瑞芝的一面之词!”
“四爷,照您这么说那个陈瑞芝的话不能信。”永祥急切地说。
“是不能信,可广西那么远,这件事怎么查实,”韩秀峰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前天津知县谢子澄殉国,还追赠布政使衔,谥忠悯。黄大人堂堂的按察使殉国,按例应追赠巡抚,可现在人死了还得被究办,连乡贤祠都进不去。”
“那怎么办,黄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可不能让他死了死了还蒙受不白之冤!”
韩秀峰摸摸嘴角,阴沉着脸道:“现在劳崇光说啥是啥,咱们拿他没办法,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博川兄在信中说皇上打算命广西布政使胡兴仁留京,命四川按察使曹澍钟为广西布政使,四川盐茶道张思镗为四川按察使。我正好跟曹澍钟有些交情,等到了京城给曹澍钟去封信,请他差人明察暗访,搞清楚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曹澍钟能做上广西布政使吗?”
“博川兄正在帮着想办法,何况这本来就是皇上的意思,应该不会有变故。”韩秀峰想了想,又冷冷地说:“湖南巡抚骆秉章命蒋益澧和江忠源的弟弟江忠浚率勇赴广西协贼天地会乱党,他们的仗打得不错,先是克复兴安,然后乘胜追击直捣平乐,紧接着在太平铺、高上田和西岭等处,毙贼近千名。
蒋益澧因杀贼出力,已由记名知府擢升为遇缺即补的广西候补道,我跟他虽没深交但有过一面之缘,回头也给他去封信,请他帮帮忙,查查黄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至于那个陈瑞芝,这笔账我早晚会跟他算的,他身为知府本应守土有责,别人都殉国了就他活着,还有没有天理!”
永祥很想出力,忍不住道:“四爷,要不您想想办法,帮卑职谋个外放,只要能帮卑职在广西谋个差事,那个姓陈的卑职帮您收拾。”
“不用这么麻烦,何况博川兄和仲华已经帮你谋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
“正白旗佐领,回去之后先干着,等将来有了机会给你谋个更好的差事。”
“行,我一切听您和文大人的。”
文祥在信里其实还说了一件事,那便是肃顺一样升官了,并且在短短两个月内连升三次,先是授正红旗汉军都统,紧接着迁理藩院尚书,然后迁礼部尚书管理藩院事务,据说皇上还打算命他充任翻译翰詹大考阅卷大臣!
想到礼部和理藩院的职权与“厚谊堂”有些重叠,肃顺却没跟皇上保举官员去做文祥走后空出来的“厚谊堂”满大掌柜,韩秀峰禁不住想在如何应对洋人这件事上,肃顺应该是打算明哲保身。
可想到他不但身居高位,而且是圣眷最恩隆的天子近臣,又觉得肃顺这步棋走错了,毕竟官做到他那个份儿上,很多事想躲也躲不掉。战也好,和也罢,皇上要是问起来,总得有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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