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泛起些潮红,似女人脸上羞赧的颜色,他驻足观望,一时看的痴了。
这条通往后宫的巷道悠长宽广,却极少有人,偶尔会有一队宫女依次走过,冲皇帝轻轻福福身子,便低眉顺目的离开。
南影霖淡漠的望着那些离去的宫女,面上神情沉重难展。
文远凝了他一会儿:“皇上,按照宫规,三年一次选秀,如今皇上初登大宝,何不下诏举办?依微臣之见,这宫里宫女太监虽多,可皇上身边到底是缺了几个知心人呐。”
南影霖骤然转过身,厉色凝着文远。文远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张皇失措的把头低下去,只喃喃道:“微臣失言,微臣该死!”
现在的他和太监又有什么两样,难道要选了大批的妃子进宫,造成皇帝膝下一无所出的尴尬局面吗?
南影霖狠狠剜了一眼,便不在理会文远。
他背着手走在长长的巷道间,心情着实有些烦躁。下朝到现在有好一会儿了,可他的眼前还不住闪现朝臣们惊愕的面庞。
他知道对于开战这件事,朝臣们都是有所不满的,虽然没有以死相劝,可却也不大痛快。
直到发下圣旨督办,他才感到有些后悔,这一仗打的确实有些鸡肋。他搔搔头,亦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血冲头,一定要打。
他走走停停,径自思索,想得出一个答案。
文远一直远远跟在他的身后,不敢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就那样默默跟着,像一个孤独的影子。
良久,南影霖突然停住脚步:“文远,你说,打徐永昌的事情,长信侯是不是挺不满的?”
文远怔怔的望着他,亦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本以为南影霖是成竹在胸,所以才乾纲独断。若非如此,自己怎么敢在朝廷上,当着众臣的面儿对长信侯发难?
现在看皇帝的决心似乎也没那么坚定,文远忽的也有些后悔,不好,这下怕是把长信侯给得罪了。
可他又不敢再给皇帝留下一个首鼠两端的印象,便道:“皇上,徐永昌举兵造反,罪大恶极,皇上挥师北上豪气干云。长信侯虽然位极人臣,可他到底还是个文官,自然不懂得战争的好处。”
南影霖凝眉望着他:“你的意思是,长信侯目光短浅了?”
文远抿抿嘴,想起长信侯是皇帝的外公,他忽的又赔笑道:“皇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只是觉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长信侯很少参与战事,因而有些抵触心理也是常情。”
南影霖见他实在圆滑,便淡然一笑:“你啊。”
他又走了一会儿,转头问文远:“你说这仗能打赢吗?”
“这个……”
文远滞了一下,徐永昌身经百战,苏家军又战无不胜。上一次他们又不是没交过手,苏家军只一次,便将他们一万军队冲散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被徐永昌穷追猛打的经历还让他触目惊心。
“大概,或许……”文远把头低低垂下来:“皇上,微臣是个文官,这事儿应该问将军们才是。”
南影霖心里正没底,他一支支吾吾,便似火上浇油一般。南影霖刹那间红了眼,狠狠的一甩衣袖,丢开文远,疾步向圣安宫走去。
战争,战争,战争!从正午开始,他的脑海里便不断回荡着战争这个词,眼下除了这件事,他什么都不愿意想。
他踉踉跄跄的撞进门去,引得圣安宫院内打扫的小宫女们齐声尖叫。待宫女们看清是皇帝后,便齐齐围了上来:“皇上,苏太妃病了,正在休息,还望皇上……”
啪!小宫女的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一张娇嫩的脸蛋忽的浮起五道红痕。
她惊惶的跪下去,引得大家都跟着跪了,十几个小宫女齐声喊着:“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南影霖听见如此卑微的请罪,心里忽的有些受用,唇角扬起些笑意,绕过宫女们,往沈韵真住的清兰殿去。
沈韵真早听见殿外小宫女们的请罪声,便匆匆赶来。
南影霖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你来的正好,朕就是来找你的。”
沈韵真的目光上下将他打量一番,镇静道:“什么事?”
“进殿说,这话要单独跟你谈,进去朕便告诉你。”他道。
青罗有些担忧,沈韵真便同她使了个眼色来安慰她。她转身跟着南影霖进了清兰殿,反手将殿门关上。
“现在你可以说了。”她凝着他。
他亦凝着她,眸子倏忽立起来,他骤然扬起巴掌向她的脸颊而去,她抬手一挡,被他打下来的力量推倒在地。
“贱人!”他急急在殿内踱步:“你好心机啊!”
沈韵真扶着殿门稳稳站起:“我做了什么?”
“好一招激将法,你是想逼朕同徐永昌开战,你就是想逼朕跟他开战!”他指着她的脸,话说到最后已经化为暴怒的吼声。
沈韵真面上仍旧淡淡的:“是又如何?”
他忽的抓住她的衣襟,似揪住小鸡一样把她提到身前:“是又如何?好一句是又如何!”
见南影霖糊糊涂涂的重复着她的话,沈韵真便又问了一句:“开战会怎样?”
南影霖忽然愣了一下,是啊,开战会怎样?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松手,她便被他狠狠的甩在门板上,重重撞了一下,她稳住身,道:“你怕了?若不敢打,你大可以收回成命,犯不着跟我置气。”
“你!”他两道眉毛几乎倒竖起来:“你明知道圣命不可朝令夕改!”
沈韵真不理他,默然走到殿内八仙桌边,斟了一杯茶:“你不是说你灭掉徐永昌是易如反掌吗?现在怎么又怕了?”
他忽的又语塞,他不是怕,他是慌,不,他就是怕!他不光怕,他还怕人知道他怕!
“朕有什么好怕的?”他别过脸去。
沈韵真冷然嗤笑,端起茶杯浅浅的一啄:“你还说景霈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他至少能做到落子无悔,你通敌叛乱的时候,他稳如泰山,调度合宜。而你呢?一个小小的徐永昌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他越发焦躁,暴怒的吼:“你不要跟朕提他!”
“你不是要取代他吗?”沈韵真的眸子清冷如冰,南影霖凝着这双眼睛,感觉冷到了骨子里。
他听她的语气似有些古怪,并不完全是嘲讽的意思,便暂时安静下来,凝眉望着她。
“你不是想取代他吗?”她的声音突然温柔的如一股清澈的流水。
他凝着她,凝着她那如羊脂玉般洁白的面庞,凝着她那靓丽的眸子,乌黑的鬓发。
他望着她渐渐向自己走来,用于,有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不是要取代他吗?”
南影霖的喘息忽然变得急促,他的目光随着那只洁白的手缓缓下滑,最后回到她的脸颊上。
“真儿……”他喃喃。
“你不是说,沈韵真应该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吗?”她垂下眼睑,似有些挑逗的意味:“你这样胆小,能做我的大英雄吗?”
他的脸微微涨红,不由一阵惶惑:“你,你愿意?不,你中午还不是这样对朕说的。”
“我还以为,你起兵讨伐徐永昌是要向我证明你的男儿血性,我还傻傻的以为你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沈韵真莞尔一笑:“想不到你怕成这样。”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真儿,你想通了?”
她傲然抽回手:“我想通又有什么用?我要嫁的是英雄,可不是狗熊,看你怕成这样,我一时还真分辨不出你到底是什么。”
“朕不怕,”他迅疾答道:“你放心,朕不会再有半点儿犹豫,朕会证明给你看,朕就是你的英雄。”
沈韵真莞尔抚上他的脸颊:“朝廷地大物博,打一个徐永昌易如反掌,放轻松一点儿,听着,什么时候你提着徐永昌的人头来,我就什么时候跟你。”
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知嘴巴里到底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条件反射的表决心吧,管他的!南影霖打开殿门的时候,慌乱的心绪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喜悦。
苏德妃见他兴冲冲的离开,便走进清兰殿:“妹妹,你刚才同他讲些什么?”
沈韵真见她来了,便莞尔一笑:“姐姐,报仇的机会来了。”
苏德妃愣了一下:“什么?”
“他已经从童安洲调拨二十万大军北上,要与徐将军决战。”
“哎呀,”苏德妃惊叫一声:“大事不好,我要去通知父亲。”
沈韵真忙拦住她,笑道:“姐姐放心好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徐将军那一边,南影霖这一战绝对打不赢。况且,大齐的百姓习惯了安定,他骤然征兵,一定会激起民怨的。再者,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朝臣们却不曾死谏,可见南影霖与朝臣们并不真的知心。”
苏德妃凝着她,有些错愕:“所以,你这一步步是要?”
沈韵真含笑:“没错,我就是要一步一步的把他往昏君的道上推,等到朝廷民间形成内外夹攻的局势,等到南影霖自顾不暇,等咱们承元长大一些。咱们元儿顺应天命,刚好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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