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与大齐的边境矗立着一座巍峨高耸的山岳,山上灌木郁郁葱葱,虽然是冬日,却也没有完全凋零了绿色。薄薄的雪层压在苍翠的青松枝头,覆在青绿微黄的灌木丛间。
这山原本叫做云山,山中极少又走兽,所以即便是深夜,人们也是敢于大胆在山路上游走的,因而当地人又将它戏称为好汉山。
这会儿已是长夜,曼曼的月色使山中的一切都笼上了寂静。唯可见在一条光秃秃的土路上,飞驰而过一辆马车。车上原本架着一柄照明的火把,只是这会儿车速太快,马车上的火把已经被风吹的熄灭。
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年龄虽然不到三十岁,可鬓发间却有丝丝缕缕的斑白。想来是个极亦发愁的人,天天被琐事缠身,愁出几缕银丝白发。
马车的帘幕垂下,唯可听见车轿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快点,再快点。”
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声,挥动两下马鞭,却也没有抽打在马背上。
这两匹可怜的马儿已经跑了两天两夜,才刚在客栈停留时,他听见马厩的马童儿对他说:“客官,这马该休养一天,再这样没命的跑下去,恐怕会跑死在半路上。”
他也知道这马儿过度劳累,马背上已经被他用皮鞭抽打得血迹斑斑,马腿微微肿胀,马蹄铁也跑掉了几根钉子。
他嘴上应了,可却不多做停留,只叫马童儿给他取了几根钉子,仔细的钉好马的蹄铁。他又给马儿为了两把干草,于是这马儿又没命的跑了起来。
“快点,他们快要追上来了。”马车里的女人又说。
女人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云山寂静,偶尔风声刮过,将那军队的呼喊声灌满了他们的耳朵。
马儿越跑越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嘴巴上粘着白色的泡沫,一滴一滴的落在山路上。
“快不了了,马儿快跑死了。”他说。
车轿中的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说让你偷使臣的马,你非不听。楚屏随行的马匹都是宫中的御马,宫外寻的马哪能比得上?你瞧瞧,还没跑几天,这马就要累死了。”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说:“使臣的马都有数,若是我偷了他们的马,他们立刻就会察觉,哪样一来我们根本跑不了。”
女人沉默了一阵,又说道:“刚刚在客栈就该换马的,可你又舍不得花银子。”
“你当自己还在宫里吗?”他说:“我们出门在外能有多少银两随身?大手大脚的花销,只怕还没出吕国的边界,就得讨米要饭了。”
车里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在车壁上捶了一拳。
她似是生气了,可男子却没有理会,只自顾自的说道:“你还怪我,若不是你非要去住管驿,我们会被人认出来吗?现在倒好,被人追了整整两天两夜。”
“你还怪我。”她嘟囔着:“不是你说面纱太闷要我解掉的吗?”
男子重重的“驾”了一声,没有继续跟女人争执。恍惚间觉得身后的追兵离她们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咫尺之间。
“快点,尽量快点吧!”她说。
忽而,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沙尘微微扬起,有一队举着官府旗帜的马队冲他们飞奔而来。
“快!”女人惊惶的叫道:“快点儿,他们追上来了!”
男子重重的在马背上抽打几下,却有一匹马儿前脚失蹄,它身子一倾,一头栽倒在地上,差点儿将这辆马车掀翻。
他们不得已停下来,身后的追兵呼呼啦啦将他们围在中间,火把一排一排的燃起,照亮了黑褐色的山麓。
为首的是一个校尉,他拨马上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男子,不禁叫道:“好大胆子,一个大齐通缉的逃犯,竟然敢拐带我们吕国的长公主!”
说着,便有士兵跳下马来,把女子架到一边,校尉跳下马来,走到女人面前,冲她微微一拱手:“公主受惊了。”
女子抿着嘴唇,脸色有些难堪。说是拐带,只不过是美化她的私奔罢了。
校尉的目光转向男子,不禁冷笑一声:“我是应该称呼你什么呢?大齐信王,还是大齐伪帝?再或者是直呼姓名?”
男子脸色铁青,目光炯炯的望着眼前的校尉:“随你怎么称呼。”
校尉面上一哂,傲然点一点头:“大齐的国书上说你是伪帝。”
男子凛然瞥了他一眼:“成王败寇而已,这有什么好饶舌的?”
校尉朗声大笑:“是不用废话。”
校尉说着,挥一挥手,便有人跳下马来,用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绳子的一端握在校尉手中,他跨上马背,对男子说道:“这儿没有囚车,只能委屈你了。”
校尉说着,一夹马肚子,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他的身子被麻绳牵引,只能踉踉跄跄的跟在马背后跑。这校尉很会掌握速度,让他随时保持着一种跌跌冲冲的状态。
女子,不,是嘉惠长公主被扶上马。时不时的回头看他,见他这副狼狈像,她有些心疼,急迫的对校尉说道:“你赶紧放开他!”
校尉默然看了公主一眼,淡然道:“公主,这是皇上点名道姓要抓的人,皇上还说,南影霖挟持公主罪大恶极,险些酿成两国鏖战,人人得而诛之。”
她登时语塞,呆呆的望着南影霖,他倒是倔强的很,咬着牙,硬是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或许这就是她喜欢他的原因吧,一个流亡的失败者,一个永不低头的亡命者,亦或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总之不管是什么理由,自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沦陷了。
“影霖……”她带了些哭腔。
南影霖被她叫了几声,也抬头看她,他的眼圈血红血红的,有点像狼。嘉惠被这种独特的眼神迷住了,如果说他是狼,那一定是强悍的,独立行走于茫茫大漠间的孤狼。
南影霖没有回应她,只是决绝的盯住校尉的背。如果现在他的手中有弓箭或者刀枪,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将那薄刃刺入他的脊背。
羞辱,他这一生还没有被这样羞辱过。
他又被牵回他们歇脚的客栈,士兵们匆匆吃了些干粮,再次出发。
这间客栈距离官府并不远,左不过四十里,马儿慢腾腾走上一天就到了。
最后的几里路,他实在走不下去,被硬生生的拖拽着,磨破了鞋底,又磨掉了几层皮。
到了官府,在嘉惠公主的求情下,他总算能坐上囚车了,这才安安稳稳的回到吕国的都城。
囚车从吕国都城最为繁华的街市穿过,引得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出来围观。人们早听说大齐有位王爷逃窜到吕国,都想一睹这大齐皇族的芳容。
只不过南影霖经过了几日的风雨兼程和故意折磨,早已经面黄肌瘦,灰头土脸了。头发蓬乱的遮住脸,这让前来看热闹的群众大失所望。
车马碌碌驶入高耸的宫门,在宫禁前停下,南影霖被卸去枷锁,跟嘉惠公主一起被带进宣文殿。
这宣文殿本是吕国皇帝上朝所用的大殿,不过此刻已经过了早朝的时辰,大殿中空空旷旷刚好用来审问。
南影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算得上是轻车熟路,进门便被按到在地上。他也不挣扎,只淡然跪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殿内唯有几个吕国皇帝的心腹太监。南影霖跪着,嘉惠公主也不好独自站立,陪着他一同跪着。这位嘉惠公主是小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自幼与他的关系很好。因而,虽然明知公主是私奔出逃,小皇帝也不愿过分苛责。
他的目光向玉阶下望去,只道:“姐姐,请起吧。”
嘉惠公主仍旧跪着,有点威胁的味道,小皇帝凝了眉,不再理会她,转而对南影霖说道:“南影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朕的姐姐。”
“不,不是挟持!”未等南影霖开口,嘉惠公主已然抢在前头说道:“是我要跟他走的。”
小皇帝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气氛莫名的压抑,好像每个人都竭力克制着心底里的一股火。
“姐姐!”小皇帝低沉的呵斥一声,他伸出手,指了指南影霖:“你被这个混账蛊惑了。”
小皇帝站起身,背着手在龙椅前款款踱步:“你怎会轻信这样一个欺兄霸嫂的无赖之徒?他为了夺取江山,多次刺杀自己的兄长,还意图挑拨吕国和大齐不睦!他实在……”
“哈哈哈,”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南影霖已经兀自笑出了声,他抬起头,饶有兴味的望着小皇帝:“吕国和大齐不睦难道是我挑拨的?朕还在位的时候,你就已经派兵侵犯我大齐国土,这会儿怎么又把罪名推到朕的头上了?”
“朕?”小皇帝皱起眉,忽而冷笑道:“凭你也配用一个‘朕’字?你不过是大齐偷渡而来的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朕的面前狺狺狂吠?”
南影霖撑着站起来,立在小皇帝面前:“胜败乃兵家常事,有赢就有输,难道吕国皇的帝陛下这辈子就没有走背字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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