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母女倒是不一样,母亲萧美人是个怯懦到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胆战心惊的性子,常年在薰风殿里吃素念佛,偏偏常阳的性子张扬圆滑,恰恰是南辕北辙。
纸鸢的事……李丽晗淡淡笑了,算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李丽晗摆了摆手,让木香下去换了茶汤来,自己懒懒歪在榻席上,阖着眼将这些事又在心头思量一遍。
“……殿下,国公使了人来说,今日要留在东宫议事,请殿下不必等了。”榻席前回话的小婢女怯怯地低着头,话音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李丽晗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只觉得一片昏暗,眼前帷幕重重,连烛光都晕成一团光,几乎看不见榻席前的人。
“……什么?”
这是……
小婢女伏得更低:“国公使了人回府,说是今日要留在东宫议事,不能回府了。”
李丽晗从迷惘之中慢慢清醒过来,国公,回府……
是了,这里是安国公府,安国公骆瀚如是怡宁公主驸马,是她的夫婿。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什么时候了……”
是昏睡太久了的缘故吧,她竟然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方才好像还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像是回到了太极宫,还是皇后膝下的小公主。
那时候,真好。
小婢女愣了一下,上前扶住她:“已经是申时过半了……”她有些吞吞吐吐,“殿下,老夫人那边……”
李丽晗终于想起来了,这已经是兴元十二年了,她嫁与骆瀚如的第四年,为了孝敬骆母,让骆瀚如安心,她放弃了公主府随他在安国公府长住,帮着骆母打点府中中馈,他们依旧无所出。
这一日是骆母安国公老夫人的寿辰,她让人备了寿宴要给婆母贺寿,骆瀚如却是让人带了话回来,要留在东宫议事,她只能独自去应付宴席上的亲眷妯娌。
可惜,没有人会念着她的好,她们更多是揣着好奇讥讽与打探地来的,想看看这位克双亲克子嗣祸害夫家的公主。
坊间都说这位公主自打落地便克死了皇后娘娘,圣人对她很是不喜,所以在深宫多年无人理会,终于到了婚嫁之时,也算是有福气,老安国公一力作主出面求了赐婚,定下了年轻有为的安国公世子,只是刚嫁进门老安国公便抱病而去,又多年未有生育,这克双亲克子嗣的名头可是坐实了,若不是她是公主下降,只怕这时候早就该被休弃了。
李丽晗对这样的议论已经麻木了,从她出生之后,这样的话语便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从未有消散过。
她以为,这些话语终究不能将她如何,至多是得不到圣人的关爱,没有亲近的人罢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寿宴之后,婆婆安国公老夫人将她了正堂,当着诸多仆从婢女的面前,大礼向她拜下,哭着求她允准替骆瀚如纳妾,哭诉骆氏一族三代单传,不能到了骆瀚如这一代就断了血脉,还说她只要答应,自己愿意为奴为婢在她身边伺候,报答她的恩典。
这话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照着李丽晗心窝处捅了进去,她颤抖着身子木木怔怔看向骆母挑选的那个女子,却是赫然发现就是骆瀚如身边伺候的大婢女宝绿,这会子正低着头不敢多看自己,可是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已经是遮也遮不住了。
原来,不是不相干,不是不打紧,只是她自己掩耳盗铃罢了!
后来如何了?李丽晗坐在榻席上像一尊泥雕木塑的人像,慢慢在回忆里找寻着后来的事。
后来,她还能如何,当着这样多的人,婆婆毫不避忌地给她跪下哭求,外边已经是流言蜚语漫天,她一个压根不得圣人看重毫无依仗的公主,也终究不过是手无缚鸡的柔弱妇人,除了闭上眼点头又能如何,跌跌撞撞扶着婢女回了自己院子去。
骆瀚如到了快天明了才回来,径直去了婆婆为宝绿准备的院子,就此尘埃落定。
她也是在第二日强撑起精神去见婆婆,打理中馈的时候才知道,前一晚送骆瀚如回来的马车是常阳公主府的。
就是这样……
李丽晗遍体生凉,手脚发抖,她又回来了?又回到了安国公府,成了那个在苦海中翻覆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的怡宁了吗?
她伸手去抓那帷幕,想要嘶喊出声来,要将那回话的小婢女赶出去,却是只觉得嗓子里干哑得如同火烧过一般,什么声音也没有,一切只是徒劳。
“……殿下,殿下,醒一醒!”丁香焦急的声音打破了那片昏暗,划破了层层压抑下来的帷幕。
李丽晗如同溺水之后得救的人,猛然坐起身来,重重喘息着,才看见自己手里死死攥着的不是什么锦绣帷幔,而是丁香的衣袖。
她又看向四周,不是兴元十二年的安国公府,还是兴元四年,还在翠微殿的内殿之中,在她自己的榻席上,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迷蒙睡去了,一切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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