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雷电交加,天一会儿犹如白昼,一会儿又如坍塌,雨水水柱般倾盆而下。
床给童遇安睡了,林倬留在房间陪她,祁树则睡在客厅里,聆听雨打门窗的犀利声音,水透过门缝渐渐浸湿了地板。祁树抬手开了台灯,找来了拖把拖地。
忽然,有人猛拍门。
林倬走出房间,和祁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点茫然。
这时,妇人也出来了,说:“别开门,装作不知道。准时下村那些房子被水淹了,或者,屋顶的瓦塌了,挨家挨户找男丁帮忙,上个月也是大雨,有个十八岁的大帅伙子帮忙盖瓦,人从屋顶摔下来,没了。先生,你们大城市的不懂这些,你千万别去,危险。”
“开开门,有男人吗?下村的房子淹了,孩子和女人全爬到屋顶上了,男人都到外地打工了,开开门,得把人救回来啊,雨越下越大,马上就淹了……”屋外人的喊叫经过雷雨的过滤,并不真切,但是,大致情况都听见了。
林倬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接电的是镇里的派出所,那边说了,派出所值班的人不多,最多只能来三四个,林倬叫他们马上赶来。
挂了电话,林倬把手机放到祁树手上,对他说:“安儿醒了看不见我,肯定会哭的,你给她电话,让她和爸爸妈妈说话,你也在旁边陪她,叔叔要去帮忙。”
祁树拉着林倬的手臂,说:“别去。”
林倬看到他眼里漾出的一抹忧色,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心不由的泛起一丝暖意,说:“我是警察,也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你叫我怎么忍心?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你在家陪妹妹。”
妇人皱眉,劝止:“先生,使不得。”
林倬说:“大姐,那里的人都一样。”
屋外的人突然不叫了,似乎走了。林倬揉揉祁树的头,以爱怜横溢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然后去开门,风雨瞬间扑面而来。
林倬前脚出门,妇人后脚紧锁大门。
听见叫喊,大叔猛地回头,“帮忙的?”
“是!”林倬高声答道。
大叔大手一招,言简意赅:“跟上,还得找人!”
林倬跟着他冒着大雨跑了起来。
一道惊雷彷佛从头顶上劈下来!
童遇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环视四周,环境陌生而阴湿,恐惧统治了她的一切。她放声大哭。
“爸爸,爸爸,爸爸……”
听见哭喊声,祁树拔腿冲了进去,只见她蜷缩成一团藏匿在墙角里,他来到她身边,却束手无策。
童遇安看到祁树的一瞬间,明显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借着昏黄的光,童遇安一边哭一边观瞧,几秒钟以后,想起来了。
“哥哥……”童遇安叫了一声,一面哭着,一面半跪着扑进祁树的怀里。
那一团小小的、柔软的,颤抖的身体撞进他怀里的那一瞬间,雷声轰鸣,他的身体被紧紧地箍住了,温热的香味瞬间包围了他,但是他觉得自己塌了、碎了。
就在现在这一刻,祁树没有了自己。
祁树后来才知道,他这一辈子的命运都被怀里那孩子决定了。倘若没有那场大雨;倘若没有那个惊雷;倘若他不曾得到过这个充满依赖,有如生命一体紧挨紧靠的拥抱,倘若他更加坚强。
他一定一定能够走出一个不甚美好,却又平静的人生。
祁树抱着她,除了奶奶,他没有安慰过别人,现在,他嘴里竟吐出一连串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温哄:“不哭,别怕,我在这里,不怕的……”
但是,这对童遇安来说,半点作用都没有,她越哭越厉害。她想爸爸妈妈了,她从未离开过父母。现在,是真的害怕,犹如流离在一个陌生的国度。
祁树想起了什么,摁亮手机,找到通讯录,拨打了“阿乐”的电话。
三秒种以后,电话接通了,童乐的声音传来。
“阿倬,怎么了?安儿哭了?”
祁树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将手机放到童遇安耳边。
童遇安一听见爸爸的声音,顿了顿,转瞬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妈妈……我害怕,打雷……下雨,叔叔,叔叔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那对父母心都碎了。
“宝宝,是妈妈,妈妈在这呢,不哭,叔叔去哪儿了?你现在在哪儿?有谁在你身边?”
“不知道在哪儿,叔叔不见了……”含糊不清地说着,童遇安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不住地喊着“叔叔。”
祁树见她这样,把她抱得更紧了,又拿过手机对电话那头的两人说:“我是祁树,雨太大,村里有房子被淹了,他,他去救人了。我在童遇安身边。”
“救人……”云影嘟囔着,满脑子都是女儿的哭声和这两个字,房子都淹了,可想而知雨有多大,林倬去救人,疯了,疯了。
祁树说完,又把手机贴在童遇安耳边。
童乐温柔地安慰着:“宝宝,不要怕,叔叔不是不见了,他只是去帮助别人,他很快就会回来,不哭,乖,爸爸妈妈陪你说话,阿树哥哥也在,不怕啊……”
童遇安一时间卡住了似的,顿了几秒钟,又哭了:“我害怕嘛,我害怕,我要叔叔,爸爸把叔叔找回来……”
父女连心啊,童乐心痛得要命,他从未听过女儿这么凶的哭声,他女儿从未那么害怕过什么。他应该跟过去的,他为什么不跟过去?他恨死自己了。
A城的夜那么平静,哪能想到那边却是大雨滂沱。
云影听着女儿的哭声,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说:“宝宝,你饿不饿?书包里面的保温瓶有粥,你吃点东西,就不害怕了……”
祁树听见了,眼睛开始找她的书包,突然间,门被踹开了,门前站着一个人,尚未看清面孔,声音已经响彻整个空间。
“哭什么哭?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你再哭,信不信我丢你出去!被雨淋,被雷打!这里不是鬼屋,不是乱葬岗!这里也是人住的地方,跟你一样的有手有脚的人!你哭个屁啊!你这个温室花朵,千金小姐,那么娇气的话,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瞎折腾什么?!你再哭,揍你啊!”
那个声音又凶又尖,震慑了一切。童遇安真的收住了,连哽咽都没有了,身体不住地往祁树怀里挨近,寻求保护似的。
祁树抱紧她,还空出一只手,摸狗似的摸她的头。
隔了一会儿,门前双手叉腰的女孩正欲转身走人,童遇安开口了,以哭过后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是千金小姐,我不是千金小姐,我家没有司机,没有佣人。我妈妈很忙,工作很辛苦,我爸爸要上课,要照顾我,要做家务,还要出去应酬,我不是程智雅,她说我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才是有钱人的女儿……”
安静。
只剩下雨声的怪异的安静。
“关我什么事?”女孩凶凶地回她一句,转身那一刻又忍不住笑出一声。
电话那头的童乐夫妇无言了半响,转而哑然失笑。
笑过后,两颗心彷佛泡着热水,暖得要命,又有点难受。恨不能立即把女儿揽进怀里,亲个上百遍。
夫妻俩依然不住地安慰女儿,童遇安被女孩那样一吼,反而镇定了,嗓子也哑了,不想说话,静静地听着父母的声音。
祁树从保温瓶里倒出一碗粥,端到她面前。这是皮蛋瘦肉粥。
童遇安仰起脸看他,一双眼睛哭成了桃核,脸上泪痕较重,模样甚是惹人怜。
祁树不想否定他们这么遭罪都是为了寻他,他祈祷着林倬平安回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
“我不想喝粥。”她声音低哑,又无比委屈。
祁树:“……”
“为什么啊?”云影柔声问道。
童遇安正要回答,手机没电,关机了。
没事,她也不怕了。
祁树问她:“你想吃什么?”
童遇安说:“糖果。”
祁树:“……”
不过他真的从抽屉里找出了糖果,玻璃罐里装有巧克力糖、牛奶糖、水果糖、棒棒糖。
童遇安紧盯着,双眼放光,咽了咽唾沫。注射狂犬疫苗,换牙,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糖果。
“能给我两个吗?”她恳求道。
祁树微微隐笑,玻璃罐塞她怀里,低声说:“都是你的,三十颗,现在,你吃两颗,不能多了。”
童遇安由惊喜而笑,“真的?”
这个笑容过分热烈,祁树有些恍惚,眼睛盯着她的脸。三十天了,他们三十天没有见面了,她的门牙长出来了,头发也长了几厘米。
一间暗房,一盏油灯,雨打窗户,两个孩子坐在床上,突然间对视,久久看着对方。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有个人的心一秒一秒地加速。
终于,祁树开口了,结巴道:“我去给你热饭。”
童遇安顿时紧张,抓着他的手臂,说:“不要。”
“你不饿?”
“饿。”她睡了近七八个小时,怎会不饿。
祁树说:“很快就好,你等一会儿。”
童遇安说:“我要跟着你。”
一道微光掠过祁树的脸,他顿了一下,点点头。
狭窄的厨房里,祁树把留给她的饭菜混合到一个较大的盘子里放进电饭锅里蒸热,转头一看,首先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童遇安站在他身后,一手抱着玻璃罐,一手扯着他的衣服。
她穿着林倬的外套,很大,套到了膝盖以下,样子甚是滑稽,而她雪白的,稚嫩的脸和衣服深沉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祁树觉得自己和她也有很明显的对比,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左右。他要和她说话,她务必仰望。
心念一动,祁树弯下身子,寻她的眼睛。童遇安痴痴地回视他。
“给你做个煎蛋好吗?”祁树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低柔。
童遇安眨眨眼,直接温温地道了一句:“谢谢你。”
祁树这样典型的木头人当然不会笑眯眯地回她一句不客气,而是捞起外套的帽子,戴到她头上。
童遇安也没什么,自己抬手调整了一下帽子,又抓紧他的衣服。
他转过身,禁不住笑了,无声的,没有戾气,真正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容,露出来的雪白牙齿令他整张脸都生动了,半分不输林泽那样的阳光男孩。
只是,童遇安没有看见。
他把自己的一切都藏起来,哪怕是一个开怀的笑容,也是偷偷地,不与人分享。
祁树做的煎蛋,和那一碗饭菜,童遇安一粒不剩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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