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你家三丫头都四岁了,你整天死丫头死丫头的叫,给她取个名字吧。”
“名字?死丫头,看见天上的黑云,地上的鬼影没有?丧气吧,跟你一样,以后你就叫云影。”
“你手断了是吧?碗都端不住,去死吧!”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那么多人都死了,你这个丧家犬怎么不去死!”
“照照镜子看一下你的衰样吧,哥哥?真不要脸,人家市长的公子对你笑一笑,你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吧?”
云影这人吧,生下来便不受父母喜爱,连下人都不如。算命佬说她命硬,克父,不利于家,最早十四岁要把她嫁了。谁知道,三岁那年,她父亲真的意外离世,她母亲把丧父之痛变成折磨落到她头上。十岁那年,她的龙凤胎弟弟妹妹掉进河里淹死了,她母亲痛失一对儿女,疯了,趁着云影睡觉,封住她的口鼻,割断她的大动脉。如果不是童乐及时发现,她也就那样了……
黄昏死了,夜来了。
卧室很大,朝南,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这里一直都是童乐的房间,婚后,云影便从楼下的偏房搬了上来。
云影蹲在墙角里,像胎儿一样蜷缩成一团。
她哭不出声,却泪流不止。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绞着,她紧紧地按着胸膛。苦痛一味地膨胀,她拼命强抑着自己,却无济于事。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她的前半生复苏了,犹如野兽吞噬了她。
“啊——”
终于,云影发出一声悲鸣!
童乐站在门前,面额抵着门,听着妻子的哭声,心脏就像炸了一样。
“影儿……”
黑暗彻里彻外的统治了两人,两颗共生的心现出了罅隙,连着血肉,撕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门打开了,廊道里的灯亮了,云影出来了。
她头戴鸭舌帽,身穿一件砂灰色风衣。
“影儿——”童乐上前一步箍紧了她。“对不起,是哥不好……”
骤然间,整个房子的灯都亮了起来。
“妈妈。”
童遇安站在楼梯平台那里,喜忧参半地叫出一声。
听见女儿的声音,云影挣开了丈夫,沿着楼梯往下走。
待母亲走到身前,童遇安扑进她怀里使劲抱住她的腰,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妈妈不要和爸爸吵架,爸爸知错了,你不要生气,我害怕……”
云影抱住女儿的脑袋,轻声说:“安儿,妈妈明天开始要上晚班了,妈妈想到星越城住,离医院近一点,你在家乖乖的……”
星越城是市里的高档住宅区,童遇安的祖父在世时曾以云影的名义购置了一套五房两厅的公寓送给儿媳妇作生日礼物。
“我要妈妈,我要爸爸妈妈一起,我不要分开……”
云影耐心地、温柔地回答:“没有分开,你听话,好吗?”
童遇安哭着,猛摇头。
云影想抱起女儿,却使不出力气。她弯下腰亲吻女儿的脸,“安儿别怕,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都很爱安儿。妈妈需要一点时间,安儿给妈妈好吗?”
童遇安咬紧牙齿,下意识地朝站在身后的父亲看去,见父亲点头,于是哽咽着回答:“好……”
云影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错身而过,走下楼梯。
走出家门,初冬的寒风刮了过来。云影刚要坐进车里,童乐拽住她的手臂,看着她的侧脸说:“哥送你过去。”
云影没有停顿,坐进车里,插钥匙,被他抓着的手也没有挣扎。
站在阴暗处抽烟的童谣眼看着云影就要发车,她弟弟还是不放手,她走过去,推开弟弟,右脚一抬,关上车门。
云影把车子开走。
童谣看着弟弟。
再好的夫妻都会因为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起争执,可是,落在童乐和云影身上,却是岁月的调和剂。
那自然是好的,双向的好,一个足够理智,一个足够包容,不计较一切相互宠爱。
云影一直都是理智的一方,即便是最难熬的日子,她也十分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如何做才是对的。
离开家里,一个人到外边静静。在童谣的记忆里,云影是第一次。
可想而知,童乐真的伤透了她的心。
童谣把烟掐了,说:“外头有女人了?”除了这个,童谣想不到别的。
童乐侧过身,紧握的拳头击在了墙上。
童谣吓了一跳,走上前看他流血的手背,一句话都没有了,拽着他到自己未出嫁前住的房间,给他包扎了伤口。
童乐始终低头不语,童谣倒也不急,去哄侄女睡觉了,才折返。
她问了他两次,童乐才只言片语地道出。
童谣只觉得一团火冲压上头脑,手都抖了,找来一个枕头,朝弟弟身上猛打。
“你以为你自己是上帝啊?宽恕众生!云影是嫁给你了,但是她身上的疤到不了你身上!你简直混蛋!童乐,我跟你说,影儿要是跟你离婚,也是你自作自受!你活该!”
留下这些话,童谣愤然离去。
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一切都安静了。只是那余音彷佛甩在了人的心上。
童乐躺倒在床上,手臂搭着眼睛。
他从不原谅夏母给云影留下的伤痛。六年前,夏母找到他,向他跪下,求他救她被人追债的儿子,她一定用尽余生吃斋念佛,赎罪,忏悔,祈祷云影一生安好。
人最恐怖的就是忘记自己的罪孽。
如若夏母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都不曾认识自己的罪,哪怕是她横尸街头,童乐都不会看她一眼。
这些年,夏母确实做到了。她住进了寺庙,诵经念佛。
他给她钱,因为是她把云影带到这个世界,而他的云影无价。
她病了,她不能就那么死去,她的罪未完,她尚未跟他的云影忏悔。
童遇安没有想到父母这场争吵的余韵会停留那么长时间。
她其实不太懂他们吵什么,只知道父亲做了令母亲伤心的事情,因此,她替母亲感到委屈,时而故意冷略父亲的关心。
然而,看到父亲站在阳台上抽烟的落寞背影,她心痛得要命。她打电话给母亲,哭求着叫她回家。
翌日早晨,云影下了晚班便从医院回家,天刚亮,他们未起床。
云影动作很轻,进了厨房。
当她专心煎蛋时,腰间一紧,有双手穿插到她的小腹,紧紧抱着她。
她闭着眼睛捂住口鼻也知道那人是谁,那是她最熟悉的身体。
云影身体僵住。
她不挣扎,昨晚高速公路发生了连环车祸,她连做了五台手术,根本没有力气与他一身蛮力抗衡。
可是,她的忍耐,被他当成了妥协。童乐用嘴唇压住了她,她一巴掌扇了过去。
童乐双手箍紧她的腰,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几乎哀求地道:“你打,用力打,打完就好了,不生气了……”
云影脸上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别碰我,我真的恶心。”她说。
童乐看着她,眉峰下压,眼里强抑住什么东西。
云影推开了他,走出厨房,上楼,叫女儿起床,抱着她安慰了一会儿,帮她洗漱,穿衣,扎头发,和她吃了早饭,送她上学。
出奇的是,女儿并没有叫她回家里住,而是对她说了一句:如果妈妈真的很难过的话,可以不用那么快原谅爸爸。我最爱爸爸,但是,我永远站在妈妈这边。
和女儿吻别以后,云影回到车上就哭了。
只有女儿,她只有女儿一个亲人,只有她们才是任何一切都斩不断,也绝不背叛对方的存在。
她的眼泪终止于一个电话。
这十年,云影换过近十台手机,但是号码一直没有换,她丢失了很多同学的电话,但是,屏幕上跃动的那十一个数字,她铭刻在心。十年了,只一眼便忆起那个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时宥。
她的前男友,陪她走过十年青春,只差一步便与她携手一生的男人。
只因那一步之遥,他们最终成了陌路人。
他错在意乱情迷,她错在不能够把他变成爱的人。
云影缓了几秒钟,接听电话。
童乐回到大学,把车停好,才想起论文的报告落在家里了。
他看了看表,离理论课尚有四十分钟,他打转方向盘。
回到家,看到云影的车停在车库里,童乐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回家就好。
童乐进屋,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偏房里出传来吉他的乐声,低柔婉转,悲而不伤。
云影在弹吉他。那是她唯一懂的乐器。
那把吉他藏在柜顶,有一次女儿看到了,便叫他拿下来。那是一把定制的云杉木面板上刻有两个名字的上好吉他。他看过一次,便放好了。
童乐放轻了脚步走到房门前,听得真切,她应该是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弹的。
也许是第一次听她弹奏,也许是想当她唯一的听众,一听二十分钟过去了,童乐终于想起了要回学校。
这时,乐声止了。
童乐莫名有些紧张,刚要走开,却听见云影的声音。他顿住了,回头看着面前的门,彷佛要将它看穿。
云影说——
“时宥,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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