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家叫了两声伯父,没有回应,冷却了全身血液,跌坐在地上。她被云影抱着,身体微微痉挛着,无意识地喃喃:“为什么?为什么?才半年,才半年……”
半年,童谣和林远走了不过半年。
祁树握紧了拳头,站在一旁,怔忡地注视着毫无生命迹象的林倬。
林泽握紧父亲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好像直接注射进他骨髓里的冰水。林泽俯下身,仔细看父亲的脸。
“感冒还没有好起来,家里还有两餐感冒药没有吃。”林泽低声对父亲说,“你不吃,谁吃?”
林倬无声无息。
可是林泽觉得父亲还有很多话要说,他只是没有时间了,他太累了,不能够再说一句话。
林泽握住父亲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爸爸,你所有的牵挂,所有的抱歉,儿子都知道。可是爸爸,你没有错,不用说对不起。走吧,别担心,安安心心地走,儿子长大了。”
林泽看着父亲。他的脸好像一刹间平和了。
听见了吗?
安心了吗?
林泽吻在父亲的额头上。“爸爸,我爱你。”声音落在父亲的眉宇,眼泪滑出他的眼角。一滴,两滴,三滴,晶莹剔透,淌过父亲高挺的鼻梁上,好似祭奠的烈酒。
云影泣不成声,用手按住剧烈抽搐的胸膛,瘫倒在她怀里的林思家这才痛哭出声。
童乐默默地走出病房。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病房外几个铮铮铁骨的男人早已泪流满面。
刚挖出了子弹,清醒过来的刘阳被护士推来。他告诉童乐,他们这次是收到线人的情报得知徐力一伙罪犯正在筹划实施多点连环抢劫,于是摸清位置,确定时机准备一举击破。
可是谁也没想到其中一名队员潜伏期间不小心压响了放在衣袋里给儿子买的玩具电话,败露了行踪。
双方交战期间,以前和林倬结下梁子的徐力,冲进车厢袭击他们。林倬反应快,飞速滚动身体躲过了几发子弹,就在屈膝而起想要反击的瞬间,左膝挨了一枪,偏偏当时他已经没有子弹。
“阿乐,我在阿倬的手机找不到嫂子的电话,你快给嫂子打个电话吧,阿倬走之前一直叫着老婆……”郑义说完,哭出了声。他按着自己的脸,转过身,一个拳头击在墙上。
童乐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走进消防楼梯。童乐拨打了温予的电话。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童乐眼前一黑,一拳打在墙上,发出闷响。他低着头喘了好几口气,才重新拨打。
这一次,响了几声,接通了。
童乐却一时失语。
电话那边的女人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却听不见声音,于是低低地开口:“阿乐?”
“温予。”童乐的声音又低又哑,“林倬……”
童乐很简单地说完,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好像没有人一般。童乐在等。
几十秒钟过去了,童乐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二小姐,你好了吗?老爷和夫人在楼下等你。”
温予好像把手机拿开了一点,可是她回答的声音很清晰,很平和:“你叫他们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可以。”
然后,温予对童乐说:“阿乐,他的身后事就拜托你们了,我最近很忙,现在要陪我父母去参加慈善拍卖,我很抱歉……”
童乐的胸膛轻轻地起伏着,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他最后一直在叫老婆。”
温予平静地说:“等一切都结束以后,两个孩子,我会安排的。”
童乐说:“他最后那一刻戴上了刻有你名字的婚戒,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的,他应该一直戴在脖子上。”
温予停了一瞬,然后说:“我就不送他最后一程了,他不会怪我的。”
“嫂子,回来吧。”童乐的声音很平静,又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嫂子。这是童乐第一次这样称呼温予。以家人的身份叫她回来。
“阿乐,辛苦你和小影了。对不起,我不回去了。再见。”温予平淡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童乐咬紧牙关,重拨回去。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操!”童乐骂一声,手用力一扬,手机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公安局要为牺牲英雄举办一个高规格的葬礼,将有千名战友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
林泽一听,第一时间婉拒了。他感激大家对父亲的尊重,可是他只求父亲能够安安静静地离开,他相信这一定也是父亲的意愿。要父亲接受上千人的心意,他那样憨实的人一定感到负担。
林泽想的,也正是童乐的顾虑。他和林泽一起谢过了大家的心意。
郑义回局里汇报了这一情况,局里的领导感到遗憾的同时,尊重家人的决定。
可是,葬礼当天,仍是有上百名战友,统一身穿警服前来送别林倬。唐丫丫也来了。云影向她致谢,又苦笑道,幸好当初没有撮合她和林倬。唐丫丫泣不成声。
郑义私底下问过童乐,嫂子怎么不回来?
童乐只道一句,走不开,会回来的。
前来悼念的人原本想要安慰一下家属。可是林泽很平静,身为儿子,父亲的葬礼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红。不只是林泽,其他孩子,和童乐夫妇亦是如此。这使大家微微困惑,他们参加过许多战友的葬礼,从未见过这般冷定的家属。
让人感觉,他们只是给一个远方亲戚举办葬礼。
林倬的骨灰,存放在壁葬墙上,照片是林倬前年夏天拍的证件照,五官分明,安安静静的样子着实木讷。林泽看着看着,不可察觉地笑了笑。他把自己和父亲的合照放在父亲的骨灰盒旁边。好像装饰物一样,牌位一下子好看多了。
离开墓园的时候,林思家不知怎的,走得好好的,忽然就从一段小楼梯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
大家正担心之际,林思家竟然笑了笑,尽管皮笑肉不笑,可是,她就是笑了。她说,正好不想上学,这下可以休息几天了。
事情到了这里,又一个人终止了一段记忆。
这天夜里的风十分猛烈,园区的桃花犹如漫天飘雪,十里飞舞。
五个孩子都在林倬的房间里,无人能眠,林泽正弹着吉他唱歌,弹了好久,唱了好久,彷佛不会停歇。
童乐坐在巷子里的阶梯上,他旁边就是亮着灯光的林倬的房间。小时候,他经常从这里爬窗进去和林倬通宵打游戏,或者林倬跳窗出来,和他一起到外面撒野。
云影来到的时候,童乐正因为风大,点不着烟,发火扔掉打火机。
云影递给他一只新的打火机,又用毛毯替他挡住了风,等他点燃了烟,再将毛毯披在他身上。
童乐低着头喃喃自语:“别说我。”
云影挽住丈夫的手臂,头轻轻枕在他的胳膊上,说:“不说你。”
接下来的时间,云影一直坐在童乐身旁,替他挡风,点燃了一根又一根香烟。天又黑又沉,他们旁边的窗口一直亮着温暖的灯光,歌声,乐声,未曾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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