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老嬷嬷说到:“死到年前这当口,谥号追封只怕是不能有了,可怜太嫔连这一点哀荣也享不倒。可惜可惜。”
紫微神宫历来如此,凡是去世的低等妃嫔,死后可再升一级,以示逝者为大,余者极尽哀思之意。
“也就当今皇上登基,大封后宫那年升了一级,眼看十年了,还是个嫔位。”
刚才那个老嬷嬷神色自得地说到:“你们进宫才多久,知道些什么?想当年太嫔可是宠惯后宫的玉贵嫔,只因册封当日与先帝发生芥蒂,先帝一怒之下撤了封号,连金册也撕了。”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走,可见太嫔是个没福的。”
“私下里议论妃嫔,可问鞭刑。”言者正是刚跨进门框的碧桐姑姑。
几个嬷嬷一看碧桐姑姑的服饰不凡,也知道是上等宫婢,早就吓得闭上了嘴。碧桐姑姑将装着纸钱的篮子放在婉莹的身边。然后扭身说:“嬷嬷们说了半天,偏房里有茶水。”
那位嬷嬷此时早就收起了刚才的卖弄,换了一副巴结的嘴脸,献媚着说:“不累不累,这是奴婢们的本分。太嫔早登极乐,宫里也可早添祥瑞。”
碧桐姑姑将婉莹拉进安乐堂,指着几个老婆子说:“既然不累也不渴,就好好干活,门外面的祭品摆的着实不像样子,湿的湿,脏的脏,还有几个已经烂了洞,趁着太妃没过来,赶紧弄出个样子,要不然,挨板子也是保不齐的事儿。
几个老婆子一听,想起昨夜的风波,赶紧从温暖的室内出去,老老实实地干活。
碧桐姑姑不予理会,依旧和婉莹一起往火盆里添纸。
不多会天色渐亮,婉莹支起身子往门外看,正好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安乐堂方向过来。不觉赧然地低下头。
余光看见那人步进堂中,更是将头埋得更深。
“荣亲王万安。”身边的人等起身施礼。
他一眼看见旁边的婉莹,“是你?你也来了?”言辞间仿佛婉莹们早就是认识了许久似的。
“奴婢来送太嫔。”
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婉莹,似有千言万语般欲言又止。周围一干人等都跪在地上,等待他说免礼。婉莹还没有向他行礼。
婉莹略略一福,口中说道:“荣亲王万福金安。”
“免礼。”
此刻众人才起身。婉莹也松了一口气。
他依旧一袭白衣。整齐的发束上带着一个白银发冠。恭恭敬敬地上前点燃一炷香,然后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
几个溜须之人异口同声:“恭送荣亲王。”
婉莹与碧桐姑姑复又跪下来。
婉莹昨日的悲伤叠加上此刻的失落,身子又站在灵堂里,漫无边际的哀痛铺天盖地地砸在自己心里:他就这样走了……
想到这里眼泪‘扑突扑突’往下落,心里悲哀到了极点:他大约也不甚喜欢自己,否则怎么连一个再见的眼神,也不曾给自己。或者根本就是自己单相思。
想到这里并着祭奠太嫔的悲哀,婉莹的眼泪唰唰地掉落下来。
荣亲王刚走没多久,十几个素色服饰的妇人簇拥着一身白服无钗无饰的东安太妃进了堂中。后面又鱼贯而入几位嫔妃模样的人并着侍女仆众,一下子原本空荡荡的安乐堂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婉莹和碧桐姑姑被挤在一个角落里。太妃眼圈早已红肿,一重一重的泪痕布满了毫无血色的脸,许是守夜的缘故,嘴唇冻得发青。头上一个稍稍散乱的发髻上带着一朵纸制的白菊花。虽未嚎啕大哭,但是低低的悲泣之声,肝肠寸断,让在场的人无不闻者流泪,见者伤心。随着仪式的进展,几次昏厥,被旁边的众人搀扶才可勉强支持。
仪式结束之后,婉莹和碧桐姑姑从侧门出来,步出安乐堂仍能听见里面的哭泣声。虽然未被追封,但是婉莹知道太嫔也不会在意这些虚妄的东西。姐妹冰释前嫌,太嫔至少没有遗憾。
世间总是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有那些令人窒息的尊卑。但是极乐世界是不会有的,太嫔已登极乐,相信太嫔在那里是不会再委屈的。想到这里从昨日郁积的苦闷,也释然开来。
路过迎春宫宫门前,不禁站住往里探望,不知婉芸最近可好,秋丽现在又在忙些什么?扭头一看姑姑已经走开好远,少不得快步随了上去。
走过迎春宫,忽见一脉活水似从迎春宫里流出,便问碧桐姑姑。姑姑停下脚步说:“此水叫玉泉河,是从紫微神宫后面的万象山上引得温泉人工修的河。”
因是温泉水,所以十冬腊月里河里并不曾结冰,两岸也不曾有积雪,绿肥红瘦的也算是郁郁葱葱。
碧桐姑姑见婉莹喜欢,便说:“沿着玉泉河也能回去,不过费些功夫罢了。”
沿着玉泉河旁的小径往西北所方向走去,刚才出来的时候天色尚黑,此刻才看见,紫微神宫里真是处处皆景致。那玉泉河上微微的蕴着白烟,如梦似幻,银溪潺潺,弯弯曲曲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最是动人不过。
不过几十步便有一架木制的石板桥,参差粗糙的做工一看便知是模仿天然,走近一股黄花梨木的幽香显示着皇家的低调奢华。穿过桥到对岸。再往前几十步,潺潺的浅水七拐八折之后在这里蓄了一个小小的池。临着池边倚着一座亭。远而望之赤柱金顶与宫中其他亭台并无二致,只因临水所以风雅。
婉莹走近一看,此亭名叫容亭。《尚书》中有云:“有容德乃大”想必定是亭名的出处。
踱入亭中,中置一方石几,石几上有刻好的河汉棋盘,两边石环各衔一小抽屉,拉开一看果然整齐的排着棋子。四下环顾,这亭三面临水,木雕的美人靠凸在水上,最是闲来垂钓的好去处。只可惜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千金小姐,偌大的紫微神宫,怎么允许一个卑微的宫女悠闲垂钓,落子怡情?想到此处赏玩的兴致全无。
“再往前就是绵寿桥,出来半日了。”
听罢碧桐姑姑的话,两人离了容亭,沿着旁边的石子路走去。未到绵寿桥便看见一个俊逸的身影站在桥边。依旧是那袭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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