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风波过后,师府上着实安静了几日。婉莹心中甚是舒畅,闲来无事,想到赵姨娘说要自己誊写的诗,拿了用梅香熏过的信纸,又从梳妆台上拿了一瓶梅花香精,款款走到书案前,用小匙舀了一小勺,递进砚台中。收好梅花香精,自己轻轻地将梅墨研开。闻着扑面而来的梅香,心中如朵朵红梅,竞相开放。心满意足地伏在案上,把在宫中做的诗,一并一十九首,工工整整地誊写完毕。
因是冬天,墨汁半天尚未全干,婉莹瞧着兽炉上地铁罩子还在屋里,清婉地复又走到妆台前,拿起梅花香精,走到火炉前,舀了一大勺倒进火炉中。
霎时间屋里梅香似海,十分馨雅别致,婉莹将书案上铺满的信纸,铺在铁架子上,没想到只放了一张,就连连后悔,看着焦黄有些发黑的信纸,心中憨笑着骂自己:“蠢蠢蠢,光顾着着急,竟然忘了火能把纸烧焦。”
自娱自乐之时,齐秋丽推门而入。开口就问:“小姐,是不是梅花香精瓶子跌碎了,我在楼下就闻到味儿了。”
扫视了一圈,地上并没有碎片,复又准备下去干活。
婉莹拦住说道:“拿把扇子,把这几张纸上的墨给扇干吧?”
婉莹说完,自己又伏在案上将烧黄的那首诗,再誊写一遍。齐秋丽拿着扇子,一张一张地确认无误后交到婉莹手中,婉莹此时也刚好把自己写的那张用扇子扇干。
捏着梅香绕指的信纸,婉莹拿了一个小提篮,将信纸放进去,然后在信纸上放了一叠梅花酥,盖上一条绣着梅花的丝帕,独自一人盈盈下楼。
正月里的天气虽说不慎暖和,但是比起腊月里还是和暖了许多。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婉莹身上,婉莹提着小提篮,看了一遍沿途的苍松翠柏,心情倒也十分舒畅。偶尔寻得一疏春梅,再看一副含苞待放的样子,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盈盈绕绕地来到赵姨娘的小院,不巧听到里面有客。蹲在院子门口井台上洗衣服的老妈子,一见婉莹,撂下手中的衣服,双手在围裙上一蹭,急忙跑过来,一脸憨厚慈爱地说:“三姐儿过来了。”
“姨娘这会儿有客?”
“嗯,我们舅爷家里的大少爷,过了正月准备求娶,皇商李家家的二小姐,今儿过来跟姑母报喜。”
“既是这样,婉莹就不进去了,烦请妈妈将这提篮交给姨娘,再替我跟姨娘道喜。”
“姐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岂有不进屋就走的道理,姐儿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婉莹笑着摆了摆手,温切地说道:“谢谢妈妈好意,我明儿再来就是。这会儿我进去了,姨娘又要招呼我,又要招呼娘家侄儿,倒不如我改天再过来吧……”
老妈子拎着提篮,发自肺腑地说:“真真是人美心善嘴甜的姐儿,依我看,不是咱们姐儿福气大,倒是王爷福气大,娶了姐儿这样的天仙儿。”
婉莹看得出老妈子不是逢迎,对着老妈子赧然一笑,羞怯地撒娇说道:“妈妈……”
老妈子看出婉莹的不好意思,也爽朗一笑,说道:“姐儿既然明儿还来,我就跟姨娘说,明儿坐一桌姐儿平时爱吃的菜,等着姐儿。”
“那就劳烦妈妈帮婉莹捎带一声,婉莹就先回去了。”
话别了老妈子,婉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从东边到西边,要绕过太太住的正堂院子,婉莹早上才跟太太请了安,这会儿鬼使神差地从正堂后面的小道上往回走。
沿着石子小路,就要到崔姨娘的小院儿跟前的时候,看见崔姨娘的贴身丫鬟采薇跟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待及婉莹走近才听见两人似乎实在争执些什么。但是又听不懂。
“前儿我让你捎的信儿,递给她了吗?”
“这些日子,哪里能得空啊?”
忽然采薇瞥见婉莹,赶紧上前大声说:“三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婉莹和悦地说:“给赵姨娘送了几张信纸,正要回去。”
“是这样啊,那姐儿赶紧回吧,我方才瞧见林姨娘正在四处寻姐儿呢?”
婉莹看了两人一眼,那个中年男人忽然神情一紧,将脸扭到一边。婉莹忽然觉得这个男的有些面熟,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婉莹急匆匆地回到惜珍阁,林姨娘一把拉住,急慌慌地说:“上哪儿去了?”
“我去赵姨娘院里一趟,赵姨娘娘家侄儿过些日子要成婚了。”
林姨娘顾不上听这些家常琐碎,拉着婉莹说:“宫里的旨意来了。掖亭署的主管太监,现正在正行堂里宣旨,你爹爹已经去接旨了。”
婉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激动地说道:“真的?是青儿和王爷大婚的旨意吗?”
林姨娘也是一脸按耐不住的喜色,点了点头说:“正是,正是!”
婉莹一把将林姨娘搂进怀里,死死地抱住林姨娘,撒娇地说道:“正月二十六果然是黄道吉日,青儿翻着黄历算,今儿要是不来,就得等到二月二,果然今儿就来了!”
自回到府上之后,天便再也没有下雪,屋子里也一天天的和暖起来,有时夜里睡觉还会觉得闷热而掀开被子透气,家里的日子自是最惬意舒心不过,只是婉莹挨不过相思,许久未见荣亲王心里总是想念。
正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时。内庭总管魏公公和掖亭署新任总管,两人亲自登门送来婚书和征礼。大征礼有:黄金20000两,白银10000两,纯金如意两柄,纯金茶筒一具,锦1000匹,骏马四十匹。婚期定在三月十九日。
林姨娘看着赐婚的诏书,抚摸着摆在惜珍阁里的征礼,脸上流溢着无边无尽的喜悦说道:“三月十九,百事顺遂,万事如意,大吉大利的黄道吉日。”
婚期已定,昭告天下的圣旨随着魏公公的礼队,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婉莹捧着圣旨,用自己最柔情的目光,一遍一遍抚摸上面,用朱砂写的每一个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亲王毓彦,人品端方,秉性仁慈,侍朕十年,兢兢业业,夙夜忧勤。允宜择贤作配,正位王府。兹选得世袭三品车骑将军顺天府尹师文瑞之女师婉莹,淑慎端庄,著立为正妃。钦此。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无所谓的担忧,终究荒废在往昔岁月的缝隙里。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纵然三生三世孑然一身,终等到今生今世的白头到老。
婉莹将圣旨,紧紧地搂在怀中,看着圣旨上‘正妃’二字,眼中不禁滴下两串喜极而泣的眼泪。
日子安逸且从容,没有赐婚圣旨的时候,婉莹心中总是患得患失,如今终于踏踏实实地踩稳脚下的路。
一个阳光充裕的午后,婉莹安坐在阁楼上温暖的一隅,手里拿着毓彦送来的书信。经历了严冬,愈发珍惜眼前的温暖,已是二月时节,空气里早已不复一月前的寒冷凌厉,起身推开窗,浓烈的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身上却格外暖和。
这样好天气,便是水仙花的花期。冬梅和桃李之间,水仙,山茶,迎春三美并盛。而婉莹最喜欢的却是水仙,不像迎春花那样信手拈来,也没有山茶那样土气的妖娆。似百合般清雅,又有些水芙蓉的遗世独立。
花中的君子,人们首推兰花,可婉莹却不这么认为。总是对水仙情有独钟。和兰花一样的高洁坚贞,可比起兰花凌乱的空幽,婉莹更看重水仙整洁的高雅。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宜室宜家。
今冬瑞雪过多,原本的花期一直拖延到如今,楼下的养着水仙的浅缸,红芙早晚都会添换些温水,一连一个月的折腾,不枉红芙日日暖水滋润,总算是催的花开。
荣亲王的信中,是诉不尽的思念,信的最后说,太后派去了八名司寝的宫女,让他不胜其烦。婉莹也有些踌躇,就如同水仙根上那根烂掉的黄叶,若无水仙自然是遗世独立,风华绝代,若有,终究是有些大煞风景。
然而这是宫中的旧制,历朝历代皇家大婚之前,都必有的过程,谁也逃不开。
腻腻地想着,信上提及远在江南的贺佑安。据爹爹说金陵一带的叛军,业已肃清,贺将军执意南下,意图直捣叛军老巢。
婉莹捏着荣亲王的书信,心里烦闷地想:昭告天下的大婚圣旨,想必他在南边已经看见,如此一来,倒也省去解释的周折。从今往后,也算是天各一方,他做他的朝中新贵,我做我的新嫁娘。
信中的思念,卷杂着一忧一喜徜徉,婉莹喜忧参半地坐在桌前,直到日落西山,才发现自己失神已久,连袖炉里的香烟燃尽了,也未曾看见。
亲王大婚,通常提前一年准备,掖亭署先前就已经备好了荣亲王与冯家小姐的婚礼所需物品,一切都是现成的,倒是不费什么周章。
慌乱的是师大人家里,婚期近在眼前,林姨娘娘着实着急,几次想与婉莹说说话,总因神思倦怠,精力不济作罢。
荣亲王也恳请太后,动用大内的造办处,为婉莹赶制嫁妆。如此林姨娘眉间才略略舒展一些。
所有妆奁中四季朝服,朝冠,朝珠,凤钿,首饰,玉器,瓷器,木器,等均有宫中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师府只需支付所用银两便可。
崔姨娘为此气得吃不下饭,坐在自己的暖阁中,摔了杯盏,骂道:“原本以为婚期急,或许能少陪送一些嫁妆,可眼下竟然宫中的造办处帮着赶工,宫中造办,少不得比咱们家预算花得更多。纵然有座金山,也非让她搬完不可。”
这些房中密话,也不知怎么拐弯抹角地传进了齐秋丽的耳朵里,一字不差地告诉了婉莹。
婉莹听后,百无聊赖地说:“这事儿千万别跟我娘提起。”
大婚当日所用的礼物器皿有宫中承办。可是余下的四季常服,穿戴首饰,一应器皿,包括书籍古董等等,大小几千件东西仍需要林姨娘一一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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