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坤他们将木排拉上三号点时,他们之前停在三号点对面的船已经被人开走了。包仔下船准备在附近找人,李承坤喊了一声,跑到包仔身边,两人嘀咕了几句包仔才离开。
下水装排的时候,大头还说希望今天装完排就能休息,改天再来货。
谁知道装好木排,三人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货就到了。而且跟船下来的竟然是敬哥。藤永敬看见刚从水里爬起来的三人,带着点高兴。说中途出了点小问题,直接就赶了下来。他还一直担心他们几个来不及装排,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干,没看错人。
几人被大哥夸了一通,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卖力干活。包仔兴冲冲地跑上岸长长地吹了个口哨。口哨声一响,稀稀落落的房子里亮起了灯。不一会儿,简易的码头上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本地村民,直奔满载货物的船只。
货物比较大,所以工人都是两两搭配。李承坤的个头比较高,所以和他搭档的是包仔,大头跟一个稍矮点的村民一组。货每每被被他们放到木排上时,拼接起来的整张大木排都晃荡了一下。一个工人手滑,把手里的货物包装撕了一个角。包仔看出来了,是橡胶半成品。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承坤嘱咐他,让他一定挑选些年轻力壮的工人,估计他之前就猜到是橡胶了。不得不佩服李承坤的心性机敏。
他才十九岁!包仔心中又是一番惊涛骇浪,而对面的李承坤,依旧还是一副认真平常的普通模样。
本来李承坤他们以为只有五船的货,但不知道为什么,船只随卸随走,然后又拉货回来。李承坤他们三人都有些疑惑,既然这样,敬哥为什么不叫他们开多几条船上来,何必这样来来回回。即使一号点船只不够,还可以让守在二号点的杰哥带人带船过来,他们那的人和船可不比敬哥的少,而且同样都是胜哥的手下。
最后两船过来的时候,货物都堆得高高的。一看就是强行塞上去的。最上面还坐着敬哥的翻译胡善章,笨笨胖胖的样子在上面一动不敢动的样子有些滑稽。一船的货都卸了三分之一了,胡善章才终于爬到船板上,脚跟一落地其他人似乎都听见他长舒了一口气。走到刚刚回来的敬哥身边耳语了几句,敬哥一下子紧蹙起了眉头。之后胡善章就走开了,跟越南那边的人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越南那边的几个青壮年竟过船来一起帮忙卸货。
越南仔帮卸货这事还真是少之又少。大头、包仔、李承坤都互视了一眼,不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晚上,他们不到十五人装卸了整整九船的货,两辆大东风卡车装满。幸好中途休息了下,一个工人的婆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挑来了两桶饭两桶菜给他们补充体力。不然他们三个估计得当场体力透支。
大头一边吃一边念叨敬哥真是个好人,真是好人。那婆娘也是个泼辣开朗的,一边给大家分饭,一边一个劲地说她的米是新米,好吃着哩。肉是猪肉佬半小时前才杀的,提回家时都还热乎着。饭菜都干净新鲜,大哥哥小弟弟们都吃好了诶。
说话就像唱歌一样,一张嘴呱呱呱地叫,偏的还不难听。本来一帮男人都累得大口喘着气,被她这一调剂居然热热闹闹起来了。他男人也算是有福气了!
不过那肉做得确实好吃,连比较挑剔的包仔都说好吃,也不知道是因为确实新鲜还是人家手艺好。
大卡车趁着晨曦轰隆隆离去,村民领了钱也都高兴地回家休息了。敬哥也大方,每人给了他们一百,往常这样的工撑死了给个五六十。
婆娘做饭的那个,敬哥给了双倍,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是含有买菜的钱,但其实买菜的钱他之前就给那工人带回去了,怕的是村民家没有多余的钱去垫支,工人吃不到餐像样的饭菜。
这一点,李承坤像极了敬哥,包仔忽然间就是这么觉得的。
清晨的水雾慢慢散去,天色渐亮,汹涌的仓仑河上依旧奔流不息。敬哥送走大卡车,走到李承坤三人挺尸的河提,在他们身边坐下。
一语不发地抽完了根烟,良久才道:“你们没有点什么想问的?”
又是一片静默。
相对于大头和包仔,李承坤跟着藤永敬的时间稍长点。所以他觉得自己应该自觉地站出来承担起了这个责任,但又怕自己太自不量力,说了不该说的话,探听了不该探听的事。
“不敢问。”
敬哥叼着烟哼笑了下,在李承坤旁边躺了下来。
“我们被劫了两船货,损了两个兄弟。”
语毕,旁边的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批货本来打算分两批下来的,昨天我在芒街时发现不对劲,暗流涌动。急急忙忙招人,但还是没赶得及。”
“不是阮明哲的货吗?越南有人敢抢他的货?”
李承坤语毕。敬哥眯着眼犀利地盯着他,“为什么说是阮明哲的货?”
“带队的两个船副是他的人,我认出来了。”
以前阮明哲曾带人出来见过胜哥,不知道敬哥怎么想的,那次就刚好带他去了。那时候他进来还不到一年。
藤永敬似乎也想起来了,表情松懈下来,带着点不可察觉的欣赏。“嗯,是他的人,私养的。万般无奈中向他借的,不然估计一船都回不来。”
“不是他的货。纳杭人的,胜哥的旧相识。以前胜哥还没着落的时候,纳杭人曾经有恩于胜哥恩,所以才让我上去接。”
“没有一点线索?”
“没头绪。亡命之徒,挂出阮明哲和胜哥旗号照拦不误,下手非常凶狠。”
“里面有中国人。”
“是谁走了?”
“黄毛和陈三。刀疤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
“你们几个收拾下,给他们洗洗,送他们回去。”
“是。”
之后的几天,他们三个又回到了一号点守船。因为之前的事,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伙食变得简单,也不怎么嬉闹玩笑。包仔和大头都安分了许多,三人轮流守夜。但饭一直是包仔做的,因为三人中确实就包仔有点手艺,其他两个最好的手艺就是把东西煮熟了。大头心情不好时更是连饭都煮不熟。
不过让他们几个意外的事,上次卖牛肉的老头居然找到了这里。偶尔地,挑些瓜果蔬菜来赶集,直接先到他们这里,先给他们拾捡些新鲜的出来,再挑着去集市上卖。李承坤拒绝过,不过那老头固执得狠,不拒绝还好,拒绝越多他来得越勤。
老头姓何,叫何书厚,说是大王村村民。有天,李承坤对小老头说:“老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该为自己着想下,别一不小心七老八十的还被牵连,晚节不保。”
本来李承坤想说个死无全尸吓吓老头,后面忍了忍,还是忍住了。
何必中伤一个善良的小老头呢,损人不利己的,更是缺德了!
老头嘻嘻嘻地笑,笑得用大头的话说,就像个隐世的高人。
“老头我啊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什么?六十为一世,我都满咯,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你就不兴我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你喜欢啥,你喜欢闯荡江湖那种英雄气概?”
“什么气概八概的。老头我活了这大辈子,除了自己的崽子就没特别喜欢过谁。就那天死了头牛,碰着了你,就喜欢上了。看着高兴!”
“所以啊,你就不要理我了。”
“人啊,大概今生的奇遇都是前世未完结的因缘,你又何必刻意斩断她去!”
李承坤哼的一声,内心百感交集,终化成一笑。
敬哥临走前交代说,估计过几天还得下雨,让他们看着点,雨太大了就上岸休息。
刀疤没事。划破了肚皮,缝了三十多针,但未伤及内脏,就是当时看着狰狞了些。倒是手臂那一刀砍断了他的手筋,落下残疾。五个手指行动不自如,还会不自觉地颤抖。
其实,当时护送的二十多人身上都受了伤,只是敬哥没说。包括敬哥,敬哥大腿肌腱中了一刀,只是当时天黑,他们没发现。而手无寸铁不会打斗的胡善章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全凭敬哥。
胜哥没有怪罪敬哥,还说他处理的不错。给了黄毛和陈三每家七万,让李承坤他们和尸体一起送回去。
敬哥给了地址,说陈三有个十来岁的孩子,记得嘱咐他家人好生将孩子养大。李承坤一一应是,包仔和大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李承坤随进随出。
陈三的致命伤是肾脏。看伤口,像是背后来的刀势,拳头大的肾脏被从伤口里扯出来了一半,全身是血。一看就是越南弯刀捅的,这种弯刀像镰刀一样,但比镰刀杀伤力大许多许多。双面刀刃,异常锋利。而且刀尖带着倒钩,一旦被勾住逃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非常可怕。
李承坤将露出身体的肾脏推了进去,连带冒出来的筋脉都好好地塞回去。很多年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了,在场的其他兄弟有哭的,有满脸怒容的,有不忍直视的,但都闭嘴不言。
黄毛身上的伤口就多了许多,大都是片刀砍的,伤口整齐,而且非常的深。一边的肋骨断了三根,向下塌陷,整个胸腔都在发红,应该是断裂的肋骨插入了内脏。当时在场的兄弟说是斧头砸的,还砸了后脑勺一下,黄毛就倒了。
尸体放在黑色的棺木中,由宋世豪带队,用黑色的桑坦纳送回。因为之前已经有人先送了消息,两家人情绪都有所克制。就是陈三的妻子哭得撕心裂肺的,让人心碎。
敬哥带人又进了一趟越南,但是无功而返。
张文杰怀疑和阮明哲有关,但被敬哥和胜哥否定了。
李承坤三人一路安静地听着,自动自觉揽下了端茶倒水一类的杂活,大气不敢出。因为他们三人是这些人里最小最底层的,也是最边缘的。而敬哥和张文杰身边站着的那些才是干将,个个手里都挂着人命。用他们的话说,李承坤他们充其量就是几只没退毛的小鸡仔,还晕血呢。
敬哥出发之前,胜哥就知会过阮明哲。说自己旧人有趟货要经过他的地盘,都是乡下村民一丝一毫攒下的,没船只运下来,他让藤永敬上去接。过路费什么的,就算在他的头上好了。阮明哲也大气,回复说没问题,有其他需要直说。
是以阮明哲的实力,还不至于看上这点东西,而能在道上混这么多年也都是爱惜羽毛的,没谁会为这点小便宜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实也是这样的。
阮明哲自己也在找。因为这帮小崽子可不止是欺了林利胜一个人,连他阮明哲的脸也抹黑了。当时,藤永敬急急忙忙来跟他说林利胜的货被人盯上了,希望他能借几个人。他还没怎么当回事,以为是藤永敬太小心翼翼太全民皆兵了。本来藤永敬就给他一种妇人之仁,优柔寡断的印象。遂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拂了林利胜的面子,就随手支了旁边两个看家的手下和藤永敬一起去了。
想不到,还真他妈有人敢来他的地盘抢货。这着实够阮明哲气大半月,也真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早知道他就让郑锡带两队人马过去,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事没做成,还倒欠了个人情。
两方均无进展,这件事只能先搁下来了。但不用说,黄毛和陈三的死是他们兄弟间,特别是敬哥这一派心理的一个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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