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俟清生辰第二日,便到了立冬。
水始冰,地始冻。
俟清之名的缘由便是玄冥掌雪,只待春日,俟河之清。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
而叶俟清却不俟黄河清,只俟天地冰销雪释,河清水绿。
原本这日该迎冬,祭祀北郊,但是江水却不愿意多过停留。
她远远看了眼迎北方黑帝颛顼的排场,就牵着千钧走了。
她走的时候水乡霜落,依然熹微。
“姑娘你这么早就出门啊,不去看看祭祀?”
江水路过了馄饨铺的时候,刚好被开锅烧水的店家瞧见。
看到个容颜清媚最合水乡的女子牵马,店家忍不住出声,带了少许痴迷意味。
微微诧异地侧过脸,江水摸了摸千钧的毛发,也对店家点了点头,想着干脆用一碗混沌。
说来,她也是好久没有吃过馄饨了,于是要了份不要香菜的,坐下细尝。
等到江水慢慢悠悠吃完馄饨,又端起碗小口尝了些还温热的汤,她觉得五脏肺腑都舒适,满足地笑着放下些铜钱便起身了。
她并不清楚如今江安的物价,只估摸着多放了些许,等到店家痴痴回神时,才发现多了好些。
再想还回去之时,却发现已无女子踪迹。
而江水已然骑上千钧,逆风无酒,便孤身前往大漠。
直到策马向前许久,忽然路上出现了一个小点,马蹄踏过秋草,近了江水才看见这是鹿衔。
“姐姐姐姐!”
鹿衔看到远远处有个骑着大马背着刀的女子,便将她当做了江水,可近了看到江水的脸却停下声,看了两眼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果然没有认出自己,江水暗暗想,倒还是叫住了她:“小鹿衔!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边忽然听见熟悉声音时,鹿衔皱了皱眉,试探性回头喊了声:“姐姐?”
“嗯,是我。”
见江水承认鹿衔这才高兴地咧嘴笑了笑,迅速掉过马头和她齐肩。
不过怎么江水变成这个样子了?
鹿衔有些疑惑,是易容术么?
她伸出手摸了摸江水的脸问:“真是你呀姐姐,不过你这张脸哪里来的?”
这话问得,像是这张脸是自己哪里买来的一样,江水失笑。
看到江水不说话,手下皮肤又十分细腻,鹿衔起了掐一掐江水脸的心思。
江水洞察了她的心思,直接抓住想去捏自己鼻子的小肉手,把鹿衔的小手按回去:“自然是易容术,怎样?可还入你的眼啊?”
搓搓手,鹿衔一本正经点点头:“够了够了,不过姐姐——难道说你之前那张脸也是易容啊?”
江水看了她一眼道:“自然。”
“怪不得姐姐你不要我的驻颜丹呢,不过姐姐你到底长什么样啊?”鹿衔小小沮丧一下,忽然好奇。
江水干脆勒停马,反过来捏了捏鹿衔的小鼻子笑道:“肯定没有你长大后好看呀。”
相比较叶俟清,江水更喜欢鹿衔,此刻能在江安境外遇到鹿衔对她而言委实属于意外之喜。
听到江水说她没有自己长大后好看,鹿衔免不了洋洋得意,却还是口头上谦虚:“无碍姐姐,你的气度好,我还小比不了你的。”
不过现在还小,以后也未可知。
这就是鹿衔的小心思了。
鹿衔这个小姑娘实在讨喜,江水摇头笑笑问她道:“还没说呢,你怎么来江安了?还是说容教又派你做什么?”
虽然江水知道即便容教安排了什么,鹿衔大约也不会告知自己,可是这不妨碍她逗弄逗弄小鹿衔。
鹿衔生性活泼,鬼灵精怪的,偏偏容教里过得不是太舒心有了些装疯卖傻讨人欢喜的本领。
这些作态若是由旁人做来,可能会让人不喜,可是鹿衔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
即便是江水知道她是在假装,却还是觉得欢喜。
当然,这也是因为鹿衔一直未有做过什么真正危害到她的事了。
不过江水却未料想到,鹿衔倒是点点头如实说了下去:“有的,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教主给我放了个假,我玉麈待不下去了刚好就来投奔姐姐啦。”
这话一出,江水也想起来这妮子见色起意跟着人去了玉麈的事,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终于有一次江水能够按着自己的想法来了,鹿衔无奈地歪了歪小脑袋,她可记得这个姐姐最是让人琢磨不透,不按着常理来。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鹿衔叹了口气,开始说:“照理说我这般可爱的小姑娘是最讨人喜欢的。”
而那时当她缠着微生盛湖跑去玉麈,路上微生盛湖的师弟恰好跑走玩乐去了,给她和微生盛湖创造了无与伦比的环境。
当日微生盛湖问她叫什么,鹿衔眼珠儿一转,只说:“我叫好漂亮,你叫我漂亮就行啦。我娘说这个名字最适合我啦。”
郝漂亮?这是什么名字。
微生盛湖被这个名字哽住,耐下心来问她:“你怎么进了山洞之中?”
那时还是在宝藏洞府之中,灰尘蒙寐,鹿衔眼中的势在必得掩饰得很好。
鹿衔对着手指无辜地说:“我之前遇到个弹琵琶的姐姐,她说我琵琶谈的太差了,想要杀我,然后被我姐姐救下来了。姐姐怕我一个人不安全,就带着我一起进了山洞。”
暗想她那个“弹琵琶的姐姐”必然是容教鹿衔,微生盛湖也了然,又问她姐姐在何处。
微生盛湖想着,若是能寻到她的家人便好了。
谁知鹿衔开始卖惨,她说:“姐姐和哥哥走了啊,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听婆婆说道士哥哥都是好人,你能不能收留我呀?”
花了好大力气,微生盛湖才知那个姐姐只是江湖侠客,顺手“救”下了鹿衔,最后挨不过只得带着鹿衔回了玉麈。
毕竟他也料想不到,会有容教中人胆敢这样光明正大混进玉麈。
而且鹿衔一路上实在是乖巧,多少让人......有些不忍心抛弃。
湿漉漉的目光,让一心求道的微生盛湖都有些招架不住。
谁知道一回到玉麈,鹿衔就回复了小机灵鬼的样子。
玉麈位于仰天山,仙鹤云烟,世外求道。
当然,鹿衔去了玉麈做不了弟子,只是个伺候大师兄微生盛湖的小道童。
扎着严肃的两个小丸子头,拿着拂尘到处去捉仙鹤。
明明是在旁人地盘,她却显得十分有底气,有次鹿衔拖着仙鹤的细腿跑到了微生盛湖面前,想给他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
彼时微生盛湖正在闭目塞听,以悟上道。
直到终于被鹿衔烦得睁开了眼,就发现玉麈的仙鹤已经被这个小家伙拔秃噜了屁股上的尾羽,心如死灰地哀鸣。
鹿衔其挺喜欢仙鹤的,看着就仙气飘飘的,好看得不行。
可是她倒是想试一试,仙鹤的滋味。
“你在做什么?”
她瞧着微生盛湖的语气不似生气,也大了胆子说:“微生我给你做肉羹啊!”
理直气壮极了。
说到这里,鹿衔有些小得意地靠近江水说:“后来我还是捉了一只,不过煮的老了,没什么调料不是很好吃。”
而微生盛湖当时自然不给她下毒手的机会,毕竟仙鹤也是玉麈的生灵。
当时他正在未没有取回玉麈传派至宝而自责,鹿衔也知晓,不过她没对江水提起来。
至于后来怎么被发现撵出了玉麈,鹿衔表示这个她不好说,总归是伤了自己的心。
她控诉道:“等我长大了,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直接上去抢亲,看他怎么糊弄我。”
还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畅想未来的光景。
看她不欲多说,虽然觉得鹿衔年纪这般小就思春有些好玩,却还是摸摸她的头。
小女儿的情爱,这般不管不顾,倒是让人羡慕极了。
江水问:“可是我现在要去大漠,你也要陪我一道么?”
大漠?
鹿衔吓了一跳,江水怎么想不开要跑去大漠?可是自己已经和教主担保了,若是无功而返......
察觉到鹿衔有些迟疑,江水也是理解,大漠之中太过凶险,鹿衔害怕也是应当的。
她倒是挺希望鹿衔能够陪着自己,毕竟鹿衔不是越生桑需要自己多加照顾,也不似耿玉儿那般背后不知隐藏了何人。
可是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想着,自己拉着她去大漠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江水捏捏她的耳垂:“好啦,小鹿衔,你自己四处玩玩吧,姐姐还要赶路呢。”
鹿衔却问:“姐姐,几日不见我才发现你换了匹宝马,又多了对宝刀。”
“你预备带着马儿进大漠么?”
江水倒是没想起来这点,她只预备着到了大漠边际买两匹骆驼,倒是忘了卿哉送自己的汗血宝马了。
总不能又——随手丢掉吧?
于是她说:“到时候将它安置在大漠边际,怎么?”
听见江水去意已决,鹿衔也不再疑迟,她问:“那要是我和姐姐一起,这次姐姐还会死在我前面么?”
江水失笑,她还记着这一句呢?
不过却有些感动,不论鹿衔来意是什么,愿意陪自己前往大漠,实在让她感动。
“自然,这次姐姐也保证死在你前面好不好啊?”
得到保证的鹿衔满意点点头:“行!那我跟姐姐一起走!”
二人又策马而去,沿路风中还散落了鹿衔的歌声。
多欢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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