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道心浑然如完玉,为我所远不能及。”
微生盛湖对于鹿衔的感观委实有些复杂。
这个小姑娘到底是曾经崇敬的小师叔如今魔教教主迟焰的女儿,时善时恶,可先前的相处之中也明白了她的举步维艰。
他有些同情鹿衔。
这种同情还远远未曾上升到鹿衔所希望的男女之爱,但对于这个小姑娘到底还是不同的。
他虽自嘲远不及微生一二道心坚固,可他也是这一辈玉麈弟子中的佼佼者。
对于所有师弟都能够一视同仁的他,却为何会对这个小妖女有所不同呢?
不待他将思量迁移到别处,鹿衔已经托着腮挪到离他更近些的地方。
而后甜美异常地笑了笑:“等我过了门,你也是微生,她也是微生,叫来难免弄混。不如我从现在便唤你盛湖吧,多亲切!”
微生盛湖早被她纠缠地习惯了,但过门还是第一次听说,下意识便板起脸轻呵:“胡闹。”
鹿衔满脸可怜,怯怯地瘪嘴垂下眼眸。
虽然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可微生盛湖还是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太过严肃了。
他又想劝说她要注重自己的名节,但小鹿衔早便展示出了毫不在意的心思。
忍了又忍,微生盛湖只好无奈道:“眼下不是闹这些的时候。”
鹿衔也见好就收,分寸捏得恰到好处:“好的盛湖,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庙外风雪肆虐,与玉麈山上雪落寂静不同。
鹿衔扒拉出一块比她脸还大许多的饼出来,撕成一大一小两半。
还特地将大的那一半递给了微生盛湖。
微生盛湖瞧她佯装乖巧不免失笑,而后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当初小师叔也为一二而惊叹,如今竟也过去了这许多年月。”
在微生盛湖小的时候,也曾为了迟焰一句称赞妹妹的话而沮丧了很久,说嫉妒也算不上,说不羡慕也是假的。
只是随着年龄增大,阅历渐长,才逐步地成长为如今能担风雨的玉麈大师兄。
此次答应前来容教也不全是为了玉麈的传派至宝,更是因为他想看看那个在鹿衔口中的魔头迟焰。
何况他也并不相信迟焰师叔手中会有玉麈的传派至宝。
若是有可能,他还是想让迟焰重拾道心。
即便是容教教主,这些年容教也十分收敛,矛盾比当年少了许多。
微生盛湖与沈眠星、卿哉所代表的是新一代江湖,对于阎王楼千百噬血杀手和容教所带来腥风血雨并没有直接面对过。
于是他们这一辈对于正邪之辨,很像纸上谈兵。
于是微生盛湖想......若是迟焰能够回转,他定然拼死护住他们父女二人。
只是,微生盛湖看着一边抽出藏在琵琶里小刀擦拭,一边哼着小曲的鹿衔,内心感慨。
自己思虑再多,这对父女却不一定能够融洽。
他抬眼看向鹿衔,这个小姑娘又埋头扒出一小瓶的肉酱,在风雪声簌簌间更显香味扑鼻。
鹿衔一直记得他不吃荤,就自顾自蘸酱吃饼,但那一双明亮的眼眸还是看着微生盛湖的。
她的吃相一点也不粗鲁,小口小口咬着。
微生盛湖莫名觉得有些好玩儿,于是问:“为何一直看着我?”
难道要说是瞧他的好颜色下饭嘛?这话太过直白,不行。
鹿衔笑嘻嘻道:“盛湖知道的,容教里从没有盛湖你这一挂的美人,我怕如今不多瞧瞧往后便瞧不见了。”
微生盛湖想起了她的打算,脸色不变气息却低沉了些,无言摇了摇头。
她此行是和微生盛湖所约定好的,将容教换个新教主。
迟焰未必不知道她的打算,可也看在她是鹿拂柳的女儿面上默认了,给她一个颠来倒去的机会。
对于迟焰这种自大的纵容鹿衔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这是如今自己为数不多的有利条件——她也不傻,谁和你堂堂正正比拼来去?
现今的容教远算不上固若金汤,也没有花子期同她说过的当年令无数江湖人如临大敌的阴暗。
一盘散沙,各有心思。
君不见连淫名在外的耿玉儿都没有归拢来么?
鹿衔早有把握,她先前与江水一路也不是白来的,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大肆宣扬。
可江水给了鹿衔一方药,一味毒。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多明白,便可以闻鲜歌而知雅意。
她只需在生辰之日,说一句“倾尽容教之力”便可以了。
以江水的能力与她表现出来对叶家的态度,所需倾尽容教之力对付的,其实是当时迟焰口中的那个人。
不是么,江水姐姐?
于两个人交换自己师傅与自己母亲身上发生过的故事途中,江水在看似昏昏沉沉的鹿衔耳边低喃。
“木瓶中的银色药丸,碾碎分为三份,第一份以青弥草一株,飞丹三钱,煎煮一刻,服用即可。七日后葵菜根茎半钱,夏枯草半钱,煎煮一刻弃渣放入第二份。再过十日,以清水服第三份。”
彼时鹿衔有问过此药的名讳,江水轻声而笑抬起了前倾的身子:“原本并不是药,但这般熬用也只是有微薄之用罢了。”
“切不可直接服用。”
后来鹿衔才知晓这般服用,有增加武艺催增身量的功效——那么若是直接服用又该如何呢?
不过既然江水如此督促,她也不会又不该有的好奇心。
至于第二方——
江水带着些惋惜道:“朱红色的那丸‘窈窕’不过是寻常功效的毒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只是还未来得及研制出解药罢了。”
迟焰不会察觉的毒药来源,且无解毒之法。
纵然鹿衔并不是全然信任江水,却也相信自己的眼力。江水姐姐并不足当同路之人,但是共谋一场也无不可不是么?
大家都付出了些姐妹真心。
鹿衔又想起后来江水所说:“你若真想知道药的名字也没什么,我给她起名为银零落。”
零落之名,也是鹿衔不敢不听江水的叮嘱直接服用的原因之一。
何况除了这一药一毒,她还给自己鹿拂柳的一点印象。
对付无情的所谓痴情人迟焰,足够了。
“在想什么?”
微生盛湖的话把她从回忆之中拉回,鹿衔笑嘻嘻地又继续咬着还没吃完的饼。
又蘸了些酱,饼有些凉了。
她见微生盛湖已经吃完并且擦拭掉了并没有多少的渣滓,说:“可饱了没有?我这包里全是素饼干粮,不用省着吃的。”
微生盛湖摇了摇头,他还不至于贪鹿衔一口饼吃。
等她吃完舔了舔嘴唇,微生盛湖先一步地上了洁净的手帕给她,鹿衔也不扭捏拿过来擦了嘴角就自然而然地把手帕收到怀里。
微生盛湖手指张了张,没说什么。
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般,鹿衔忽然开口:“盛湖你可还记得江水姐姐?”
他自然记得那个用刀的江水,近来因为觅笛城外一役声名鹊起的双刀客,也是鹿衔当日借口赖上玉麈的救命姐姐。
此时被问起,他颔首又有些疑惑为何提起这个。
鹿衔见他已经适应自己喊他盛湖后,不由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姐妹一场我有些想她。”
忽然二人都察觉到庙外不近不远处有一行人冒雪赶路的声音,娇莺软语地埋怨该死的天气。
鹿衔睁了睁眼,捞过琵琶又开始闲闲地弹奏一曲三季歌儿。
春蒨绿满履,冬霰寒风阙,秋川寥落白马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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