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诚庭说到做到,第二日果真江水自晨间便用上了一碗春韭羹,零零散散的只觉得十分鲜活,更不用花费大肆言语去点评午间席面了。
至于同逸王府中其他厨子疱人比起来,却也分不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毕竟擅长的菜系各有不同。
江水并未在意,余下的日子也过的很快,转眼三十日之期便只剩下最后两日。
储诚庭又送来了一套衣裙首饰。
说“又”似乎不是很恰当,准确来说自那日江水拒绝了去宫宴的提议之后,储诚庭便常常送许多珠宝首饰过来。
他的眼光自然是极好,江水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道一声不好看,不喜欢,不贵重。
今日送来的这套倒是只是两支银钗,一方素纱坠珍珠玛瑙幂蓠,月白色襦裙,十分清雅。
若说有什么一见便知道抛费的,可能是那枚红玉鱼牌压襟吧,正如点睛之笔,赤灼在江水的胸前。
储诚庭也是一身相似的衣衫,端坐在轮椅之上,瞧着江水的面容轻叹一句:“甚美。”
丫鬟又毕恭毕敬地将幂蓠屈腰奉上,江水接过,只问:“师兄是要同青梗去何处?”
储诚庭道:“孟夏已至,今夜有夜市,不知青梗可愿与师兄把臂同游?”
江水与他对视,能够轻易看到那双只有算计的眼眸里映着些许真挚。
若有一个鹓动鸾飞,典则俊雅的男子,手中握有叫人垂涎到卑贱的滔天权势,却唯独待你视如珍宝。
是邪非正,是敌非友,偏偏在有一击必杀之局中待你关怀备至。
你是否会怀疑一个猎人为何要这般郑重地对待一个猎物?
江水曾不止一次动摇过,与她所想的后招不一样,储诚庭在往后二十多日只是如寻常对待珍视的未婚妻那般。
今夜把臂同游之邀,江水应下了。
不带侍从,只有江水的素手搭在储诚庭轮椅的手柄之上,缓缓地推他向前行走。
逸王无随侍,江水未佩刀。
绿萝天上月,盈眼翠红。
榴火将燃,新暑惊蝉,昼长且酣灯如水。
推着轮椅停在一间卖吃食的小摊面前,储诚庭竟还同老板攀谈起来,他问:“你这糖蒸酥酪做了也有十余年了,怎得还只有这两种口味?价格倒也不曾变过。”
老板憨憨一笑:“粗人就学会了这一门手艺,我家那口子也怪我总也不知道学些新的,好在邻里捧场,赚一口饭吃也够了。”
储诚庭侧头看向江水,道:“这一家虽瞧着简陋,但是味道也不差,劳累你推我这一路,我买来也给你解解乏。”
说话间取出十余枚铜板,交给老板:“两碗糖蒸酥酪。”
老板笑呵呵接过,打眼一看收到袋中便去舀酥烙,他又说:“听公子这话是来这里吃过的吧?只是我记不得还遇到过公子这样的人物赏脸呢,哈哈。”
储诚庭伸手接过两碗酥烙,一碗递给江水,一碗自己留下。
他道:“那是在下是走着来的,想来老板生意红火,记不住了。”
老板一直是笑脸迎人,听见这话想了想说:“嗨,那该是我忘了,不过你这腿也没什么,你看我们摄政王不也是个瘸子么?”
储诚庭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入嘴中后回味了片刻。
他忽然说:“味道还比当年更好些,老板手艺有长进。”
老板跟着说:“谁不是呢?这以前刚学的时候,买了一堆材料也不会熬制,现在手熟了,每次都刚刚好,甚了不少钱。”
“不然我家那口子也不能让我不涨价啊不是?”
储诚庭笑着道:“老板是个实诚人。”
又看向江水:“可还喜欢?”
味道十分甜腻,还有着恰好的奶香,于寻常人来说或许腻了些,但对于味重的江水与嗜甜的储诚庭而言,确实刚好的。
江水舀了好几勺后听见储诚庭这般问,笑着回他道:“好吃。”
老板看看江水,看看储诚庭,由衷感慨道:“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姑娘也是个人美心善的,若是我瘫了,我家那口子指不定每天骂骂咧咧成什么样子呢。”
他对储诚庭说:“这样好的姑娘,公子你可得快点娶回家,不然不知道要便宜了谁。”
江水梳着未出阁女子发髻,老板当然是不能眼瞎到说她是夫人,自然是苦心劝储诚庭。
闻言储诚庭讶然而笑,看向江水一眼,而后直说:“那便托老板吉言了,带我们成婚之日定然可还要找老板定几桌酥烙来招呼客人。”
老板忙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
江水捧着碗看储诚庭与老板有来有往地攀谈着,觉得倒也是有趣,也一面冲自己嘴里送着糖蒸酥酪。
待一碗吃净,储诚庭又未尽兴地要了一碗,江水笑笑将空碗递了回去给老板。
夜风吹拂在脸颊上,因为春寒将过,寒暑未至,一时分不清是凉是热。
只是吹动了满街烛火,摇曳如水上灯。
江水一直推着储诚庭走在人群之中,储诚庭兴致勃勃地看了好几个摆着首饰的摊子,却都悻悻而归。
他对江水说:“实在是太过粗陋了些。”
语气之中颇多抱怨,江水则想起了他给自己塞的那一屋子首饰,笑了笑。
江水道:“师兄不是已经送了许多给我了么?”
储诚庭摇摇头:“那都是从前送的,今日是你我第一次游玩夜市,怎么能用以前的来敷衍你?”
笑了笑,江水并不开口说什么。
京州地势往北去,并无多少溪流江河,在储诚庭的指点下她们二人只找到了一方浅浅的荷塘。
翠荷亭亭未开,疏散生长在池塘几处并不结伴而舒。
中间恰好有一轮月,映在凉雾波心处。
储诚庭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方池塘不是我命人开凿的,原本是在幼年时发觉原来每年这个时节都恰好有一番景致。”
“今日是你我第一次游玩夜市,师兄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索性先前做了一手准备。”
他说:“三里之内无逸王府中人,从此直往南去警戒最弱。”
“今日的礼物,便是师兄的一条命。”
“你是耿葵先生的弟子,不会没有刀就杀不了人。”
“青梗。”
储诚庭的脖颈就在距离江水双手十余指距离处,没有一丝防备。
江水与他相对沉默许久,忽而轻声一笑。
她道:“我又怎能杀你呢。”
江水的语气中带着怅然。
是陷入茫然之中的声音。
好一番,以性命而鉴真心为礼。
且不说她的青昙还在逸王府,她杀了逸王独自回府取刀必遭围攻。
只说储诚庭未展出獠牙前当为国之重器,若他一死,其下百余官吏环环相扣无人制衡,大旸必亡!
何况......
若是没了逸王,她与鹿衔的联盟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乃至逸王安插在江湖之中的各个暗桩,变回脱离掌控。
逸王决不能死在这样一个无名之夜。
储诚庭难道不知道江水会做出的抉择么?多甘洌的真情。
多妙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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